擒燕南归

　　鬼使神差般的，秦燕反问了一句“先生以为如何？”说完便故意偏头，躲开江钰灼灼目光，眼神落在舞台之上散落一地的红白蔷薇花瓣上。那是戏剧的结尾，公主与异族王子生死离别时，为了渲染气氛，从二楼飘洒而下的。

　　江钰仍然盯着秦燕，嘴角渐渐勾起一个淡然浅笑。

　　“纵使有憾，不过他人添油加醋的演绎罢了，无关对错纠葛，天命使然。命由何来？人心使然。生死、对错、爱恨，看开便好，不必纠结。”

　　几句话，却是说到了秦燕的心坎里。她从小就学会了怎样隐藏自己的情感，不光是她，贵族世家的每一个小孩子，若要成长，第一堂课便要学会掩饰。在外人眼里，她的情绪只有喜怒，不见哀乐。哀是留给自己舔的伤口，乐更加不为外人所知。而她真正的情绪，恐怕就算是天天伺候在身边的白芷一干也不见得能猜透。

　　憾，的确是整场戏剧下来，秦燕最强烈的观感。

　　若说凄苦，一对相爱的恋人苦涩心酸也都染上一层蜜色，若说愤恨，真心假意又有谁能真正看得清，倘若真恨又何苦至死相依。

　　相爱不得相守，相遇却难相拥。并非不爱，并非不恨，并非不悔，只是遗憾。

　　不知道是不是眼底浅浅飘过的一丝落寞出卖了自己，秦燕惊讶于江钰凌厉的洞悉能力，不免愣了愣，随即才又抬头去看，不想江钰不知何时已经转开了视线，悠闲地抿了一口茶。

　　秦燕觉得，江钰的话意有所指，自己明明抓住了什么，仔细琢磨却仍是毫无头绪。她暗自摇头嘲笑自己过于敏感，收敛了一下心神便站起身，向江钰行礼告辞，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醉仙楼。

　　早就看出异常的白芷，到了马车上依旧犹豫着要不要出言相问。而秦燕只微微阖着眼睛，睫毛颤动，认真想着什么。

　　白芷正待开口，就听车夫一声急呼，马车忽然“咯噔”一声猛震了一下，车外传来路人的惊叫，和着马的嘶鸣，似是出了什么事故。

　　秦燕睁眼，正巧白芷抢上前掀开了车帘，视线便落在了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马夫身上。马夫斜倚在一旁，帽衫凌乱。顺着马夫的视线向街边地上看去，就瞧见一个白须老头，穿着虽然破旧却还算整洁的土黄色麻布衫，本挎在右手的藤条菜篮被甩出去很远，篮中刚刚采买的蔬果滚落了一地，有的还被受了惊吓，来回踱步的马匹踩了稀烂。

　　“姑娘！是周掌柜！”白芷忍不住低声惊叹。

　　纵是没了锦衣华服的装饰，周柏仍是透出一股想当然的派头，哪怕是差一点儿葬身马蹄之下，现在正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他仍旧是一脸的庄严，偏要做出不怒自威的样子。

　　秦燕的嘴角几不可见的牵了牵，最后还是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还真是周掌柜。您老怎么...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那新掌柜不是说你......”

　　没等秦燕说完，周柏也仿佛认出了秦燕，嘴角一瘪，状似泫然欲泣。

　　“说我还乡享福去了是吧？将军啊，老头我...哎呀......”周柏说着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拽着自己半截沾土的衣袖擦起眼泪来。

　　秦燕无奈笑笑，起身下了车将周柏扶了起来，还让白芷找人将散落的菜一样不少再买回来赔给周柏。

　　周柏一开始推脱不要，见秦燕坚持才千恩万谢收下了，言辞间也全没了适才端着的架子，倒是更像寻常老翁，哪里还有京州最大酒楼掌柜的气派。

　　秦燕与他的确可算是旧相识，虽然一个是主，一个是客，一个是民，一个是官，要说交情其实并不深厚，但毕竟你来我往经常能看到，秦燕也乐意卖他个面子。

　　如今周柏小老百姓一个，秦燕仍能如此待他，叫他心头涌起一阵感激，说话就又要哭出来。

　　秦燕最受不了人哭，尤其是姑娘，小孩儿，老人家的眼泪，最能让她心软。她这才忙道“是本将军的不是，让掌柜的受惊了，抱歉抱歉。”

　　周柏抹了把眼泪摇头道“什么掌柜的，老头我早就不是什么掌柜了。风头不如以前了，也没人想着念着老头我了。”说完叹了口气接着诉苦道“将军有所不知，我那掌柜本来做的好好的，跟之前的东家也说的好好的，不管以后有什么变故，我掌柜的位子都铁打不动。谁知道自从来了个什么常大人入伙，上边就不停往那醉仙楼塞人，一开始我还没大在意，谁知道...谁知道塞着塞着就塞进来一个跟宫里大官沾亲带故的新掌柜，把我赶了出来。我这无儿无女，独自一个人的老头子，给我了五十两银子就丢出来了，您说我可怎么活？”

　　秦燕听着周柏带着哭腔的好一顿抱怨，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只待周柏情绪稳定些了便问“我问你，那新来的掌柜叫什么名字？”

　　周柏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叫常贵，我听他们都叫他贵叔。”

　　又姓常？

　　秦燕心下一琢磨，有了一番计较，定定看了周柏一眼，吩咐白芷将车上一个紫色绣花布袋取了下来，塞给周柏。

　　手上传来沉重冰凉的触感，活动间还能听到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依照周柏多年跟钱打交道的经验，钱袋里装的绝不少于五十两。

　　“这些权当是我的马让你受惊的赔偿，至于生计问题，我给你想办法，把你的住处说给白芷，安排好了自会有人找你。”

　　事情处理好后秦燕没有多耽搁时间，顺着原路往回走。

　　“姑娘，我们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白芷的意思，是觉得秦燕对周柏的态度太过热络了些，不似她一贯的作风。

　　“他演得如此卖力，我自然得给他些奖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容易。”秦燕抿嘴微笑道。

　　此言一出，白芷微怔，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正想着，便听秦燕轻声慢语道“连你也骗过了，看来这江钰确实有本事。”

　　本来秦燕还觉得在醉仙楼碰到江钰只是个巧合，但仔细一想，醉仙楼昨日明明已经开过戏台，今天却还要再演一出，还碰巧被秦燕知道了，去了醉仙楼又正巧赶上掌柜的亲自招呼，回府的路上正好好走着，又状有反常的冲撞了人，那人还不偏不倚就是被扫地出门，一肚子冤屈愤恨的周柏，而且看那周柏的表现，几句话连带着常贵跟朝中官员有瓜葛，醉仙楼幕后有问题都点了出来，他一个市井老翁，根本不可能自己理清逻辑思路，一股脑不磕巴的直接讲明白。

　　这些事情凑在一起，就好像成心要给秦燕讲故事，一出接一出，连贯且完整。要说这桩桩件件都是偶然，打死她秦燕都不信。

　　白芷悉心听秦燕说，心里是越来越惊，越来越冷。

　　“姑娘为何认定是江先生所为？也许，他是一切事件中，真正的一桩巧合罢了呢？”

　　秦燕摇头浅笑。

　　“我也不确定就是他，直觉罢了。若不是他的安排，一切倒还简单，无非是有人看不惯权贵仗势欺人，想借我的力替周柏出头罢了。但如果真的是他一早安排好的，那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如果真是江钰所为，那他出现在秦燕面前便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这一切，似乎并不介意她猜出这一切都并非偶然，但江钰一个外乡人，还是个江湖布衣，来京州尚不足月，按理说，这些事情理应跟他毫无干系。

　　“白芷，你觉得，周柏和常贵嘴里说的常大人，倒是哪位常大人？”

　　白芷闻言微微一笑，颔首轻声道“不管是哪一位常大人都绝不可能是京兆府的那一位。”

　　秦燕忽然扑哧一笑，点头道“果然，你也觉得有问题。”

　　说常大人，却不说具体是哪位常大人，言谈间模棱两可，似是有意引向京兆府尹常龚，其间必不会如此简单。况且秦燕对常龚的为人作风还是有了解的，那样一个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就连做了官都只穿麻布衣服，进宫述职也永远只穿那一双已穿了七八年的黑色厚底长靴，只怕连十分之一的醉仙楼都供不起，谈何入伙。

　　那这位入了伙，又总是藏着掖着不明说的“常大人”究竟是哪位神仙呢？

　　秦燕想着，罕见的蹙起了眉头。

　　不管今天设局的人是不是江钰，他的目的都不明确。那人只是将整件事情完整的呈现在了秦燕的面前，事无巨细。就像将一整张拼图全部打散，然后一片一片按顺序丢给了自己，而秦燕明明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却是只见其表，无法窥探到幕后之人的一分一毫。

　　那人是想要利用她达到自己的什么目的吗？而他又如何知道秦燕一定会出手呢？

　　本来那设局之人可以直接将周柏弄死，然后编一个他被醉仙楼迫害致死的谎话，再“不经意”说给秦燕听，她或许还能仗着一副热血心肠替周柏整治一下醉仙楼，而这醉仙楼背后的猫腻，一样会被秦燕发现。

　　但现在这个情况，就好像设局之人并不强迫秦燕，只是将证据一股脑全部告诉她，醉仙楼有问题，而到底要不要追查到底，全凭秦燕一人决定。

　　还真是。

　　好大的自信。

　　江钰的脸冷不丁又浮现在秦燕脑海之中，那双幽冷淡然的眸子，那轻抿微勾的唇角，那与世无争的气质，不得不让秦燕在意。

　　“姑娘，到家了。”

　　白芷的声音传来，将秦燕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下了马车抬眼去看，却见另一辆墨绿色的锦缎马车停在自家府门口，马车上缀着明黄色垂穗，几匹黑色高头骏马看着便不似凡类。

　　秦府的老管家正在门口张望，见秦燕从马车上下来，慌忙走下台阶行礼道“老爷吩咐，小姐回来了便去书房一趟。八皇子殿下来了。”

　　秦燕脸色一沉。

　　八皇子，卓天松？

　　他来干什么？

《擒燕南归》
女将军与男军师的爱情故事......等等你真的以为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