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

　　晴昼海的花开得磅礴暧昧，放眼皆是翻涌的紫色，深深浅浅，人看过去不小心就迷了眼。花海里除了这些花，也会有一些药材，甘草大黄千里香之类，高高矮矮的，跟着那些花不知年岁地一起生长。
　　祁蘩蹲在花海里采药，那些花儿拥在她身边，所幸她个头不高也不矮，还不至于被淹没。
　　肃霜正把一把药草放进药篓里，就听得祁蘩不甚清晰地问了句什么。隔着层层叠叠的花朵，他没听清楚，转过头道，“小蘩，你说什么？”
　　“没事。”祁蘩这次声音大了点，接着又埋头采药不出声了。
　　肃霜停下手中动作一会儿，片刻后提着药篓走了过去。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声音在身边响起，祁蘩有点意外，她低着头，随手挖了根甘草扔进了药篓里，然后道，“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多大了？”
　　故作随意的语气听得很明显，甚至有点生硬。
　　祁蘩知道自己来这里有五个年头了，五年前自己多大？白术那个小子说自己只比他大两三岁，他一个半大的孩子，随口胡说，什么都不知道。
　　“小蘩十三岁了啊。”肃霜很平常地说道。
　　肃霜的回答让祁蘩有些吃惊，十三岁了，好像一直揪着的疙瘩一下被扯开了些，她有些恍惚。然而她心里清楚得很，肃霜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多大了，五年前的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个半大少年。
　　肃霜确实不知道祁蘩到底多大了，然而他还是不露声色地回答了。

　　五年前的时候，肃霜十三岁。虽然年纪小，医术上早已显露出过人的天分，两门心法都能修习得颇为出色，加上品性温端，清俊谦和，已显露出几分惊才绝艳的端倪来。师父很是喜欢这个小徒弟，外出行医时有时也会带上他。
　　那时候战乱将起，有战乱就会有受苦的百姓。不管是什么战乱，对百姓来说，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它意味着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有时候肃霜会想，这天下都是百姓民众撑起来的，朝代更迭，天下动荡的时候，百姓却是最无能为力的，他们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多么矛盾啊，然而却是事实。
　　肃霜跟着师父一边游走一边行医。到北方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淫雨霏霏，九月份的长安，已经显出几分凄索来。高大的树木叶子发黄，无声地立在道路旁，树下有难民的帐篷撑着，说是帐篷，也就是几块破布搭起的，其实连一阵大风都禁不住。
　　肃霜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吸了几口凉气。他从小在万花谷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民生景象。心中悲戚与无力感涌上来，一时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好在虽有难民，倒也不算多，生病者有，却也不至于满地疮痍。
　　肃霜在这里，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抱着双腿，瑟瑟发抖地缩在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帐篷”边。
　　肃霜蹲下去，拿伞替小女孩挡头上的雨，声音放轻了问道，“下雨了，你为何在帐篷外面，不进去躲雨？”
　　“那是别人的帐篷。”小女孩声音又浅又细，仿佛要被雨淋化了一样。
　　“你父母呢？”肃霜拨开小女孩脸上被淋湿紧贴着脸颊的头发，有些心疼。
　　“不知道。”小女孩面黄肌瘦，一双眼睛睁地大大的，有些茫然。
　　心中的情绪翻涌地更甚了，肃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堵的心口疼的感觉。
　　我要带她回谷。
　　他这么想。
　　师父让他带着这个小女孩先回谷去，自己要接着游走行医，临走前对他说道，“外面世道乱，先回去吧，我还有几个朋友要会，你在花谷等我。”
　　他便带着小女孩回了谷。
　　肃霜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她摇了摇头，还是那个答案，“不知道。”看上去她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名字。
　　然后肃霜便给她取了名字，叫“祁蘩”。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很美好的意象。
　　尽管祁蘩如今没有按他希望的那般烂漫活泼，也还是在花谷安了家。
　　而师父，却还没有回来。
　　已经五年了。

　　祁蘩问他自己多大了，肃霜不想让祁蘩有身世凄零的感觉，于是冷静地扯了个谎。十三岁是他遇见祁蘩的年纪，祁蘩如今也就差不多跟那时候的自己一般大吧，他这么想。
　　他不知道，祁蘩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生辰父母年纪，对祁蘩来说，都像是天边的云彩一样，不真实，也没有什么意义。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会不舒服一下，就像被刺扎了下，但这根刺还不足以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有什么要紧，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祁蘩这么想，冷淡得有点不合她还显稚气的面容。
　　脚蹲的有些麻，她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服，喊了声，“师兄，你头发上有虫子”。
　　“虫子？” 肃霜站起身来，却突然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他本能地撑了下药篓，然后顺势坐在了地上。
　　祁蘩惊了一下，走过去想把肃霜扶起来。
　　“我没事。”肃霜转过头笑了。
　　祁蘩将信将疑，肃霜转头的方向有些奇怪，眼睛竟有些空洞。
　　“真的”。肃霜笑着，下一瞬猝不及防地拉了祁蘩一把，让她也跌坐在地上。
　　“师兄！”祁蘩有些恼，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下肃霜的眼睛，哪里还有之前自己看见的空洞，顿时放下心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以大欺小”。
　　“我竟忘了，之前谁骗我头上有虫子来着”，肃霜故作惊奇，“这算不算以下犯上”。
　　“自然是不算的”。祁蘩义正辞严地点头。她平时不爱玩闹，偶尔的调皮倒显出娇憨可爱来。
　　“过几日，我要出谷一趟。”肃霜抬手取下来祁蘩肩膀上不知何时挂着的一朵小花。
　　“出谷？”祁蘩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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