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欠债？什么债啊，师父你怎么欠人沈门主的钱啊！”段星辰瞪大了眼睛。
　　明空翻了个白眼：“傻小子，我倒是宁愿欠了钱了！”
　　“哦……啊？！那那那……该不会是风流债吧！？”段星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了扫明空，只觉得自己家师父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有姑娘喜欢的样子，相貌一般，脾气也不好，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明空看着段星辰打量了自己半天，还不时摇头，只觉额角青筋猛地跳了跳：“臭小子！你皮痒了吧！”说着便要一巴掌拍上段星辰的脑门。
　　段星辰仗着身形机灵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明空武功娴熟运起步法来简直是手到擒来，师徒二人打打闹闹，杜思舟在一旁和着稀泥。
　　刘新蕊笑着笑着突然眼睛有点酸，有多久没有如此简单明快的日子了，明明不过几年的光景，这一生却已经天翻地覆。
　　“呼呼……臭小子，这几年别的功夫不见你练，脚底下的功夫可真是厉害了啊！”明空手里拎着段星辰的领子，使劲摇了摇，见星辰嘴巴嘟得能挂一溜油瓶，有些无奈地说道：“都坐下，既然要去，为师给你们说说，这碧波门可不是好惹的，可别犯了忌讳。”
　　段星辰狗腿地给明空斟了一杯茶，眼睛晶亮地盯着明空，默默等着听师父说故事，特别是关于什么“债”之类的故事，非常有兴趣。
　　明空默默翻了个白眼，开口说道：“当年我初入江湖，自视甚高，仗着在师门习得的一身武艺，孤身一人接连挑衅东州各大门派，将当时东州武林榜上排名前十的高手一一击败，也不过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唉，回想当年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是何等的风姿，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以天下兴亡为已任，再看看如今，东州这些年来，崇文抑武之风日盛，许多门派已经远不如当年，武心已经不纯了。当年……”
　　段星辰突然有种深深的愧疚，明空的出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自己的出现，也彻底改变了明空的生活。如果没有自己的拖累，明空或许早就该过上了快意恩仇、信马由缰的日子，而非十几年间带着自己颠沛流离。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明空谈起当年的种种，眼神依旧如同少年般炽热，段星辰渐渐攥紧了拳头，听着师父口中不住地讲述当年的各色英雄豪杰，眼中对比他已经渐渐衰老的身躯，令人莫名感伤。
　　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入江湖岁月催。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了段星辰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汗湿的双手渐渐松开。物是人非万事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后来，我便到了西川，原本是想上白鹿山找路山主讨教一二，却不想遇到了……那个人，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惨败的滋味。”明空的语气蓦然低沉：“我与那人过招，不过百招便已落了败相，彼时那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功夫便已经出神入化，即使是到如今，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对方。我那时刚刚学成下山，又接连战胜东州武林十大高手，自以为天下间再无人可出我之右，呵，如今想想是多么的愚蠢，天下高手何其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与那人一战身负重伤，那人本想招揽于我，可我当日心高气傲，输了一场又怎会愿意屈居人下，当即便拒绝了那人的要求。那人身份尊贵，我与他虽是武者间的切磋，我却是犯了忌讳，又拒绝了那人的招徕，险些被处死。那时，便是沈清渠出面向那人求情保了我一命，我也答应今生为他做三件事，还他不杀之恩。”
　　段星辰听得入神：“那人是谁？”
　　明空笑了笑，用眼角瞥了一眼听得认真的杜思舟，有些感慨地说道：“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还有一身绝顶武艺，却被国法所困，终生不得出西川，你们说是谁呢？”
　　“西川国主……钟离容越……”杜思舟口中喃喃道出一个名字，神色茫然。
　　“我听过这个人，江湖传闻简直如同神祇一般，武道天才，年少成名，手掌大权。可世上真有如此厉害之人么？他又为何不得出西川？”段星辰有些急切地将问题抛出。
　　明空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西川国法传承千年，改动了不知凡几，唯有一条千年不变，那边是西川国主一日为主便一日不得出西川。西川与我东州自古往来便不密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江湖上对钟离容越的传言并不多，可此人之雄才伟略不逊任何人，堪称当世奇人。”
　　“那……沈清渠又为何要救您呀？还求得动国主，这般厉害？”段星辰看杜思舟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他不耐烦听那些，便将话题朝着碧波门上引。
　　明空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沈清渠当年建立碧波门之前，也是西川武林世家闺秀，自幼在白鹿山上修习武技，师从白鹿山主路长修，虽只是个挂名弟子并未入门，沈家却也是西川江湖上说得上话的。沈清渠天资聪慧，才貌过人，只可惜迫于家中长辈压力，双十年华便嫁于西川一个贵族为妻，可惜所嫁非人，那个贵族惯是个见异思迁之辈，早年见过沈清渠一面便惊为天人，硬生生求着国主赐婚，将人娶回了家。后来……唉，便是内宅的争斗了，家花野花，各色脂粉，硬生生把一个江湖侠女磨成了深闺怨妇。
　　“再后来……那贵族一夜暴毙，据说是死在了哪个名妓的肚皮之上，唉……沈清渠去求国主，自请出家，不愿以未亡人身份为那贵族守寡，国主心有愧疚便赐了沈清渠自由之身，将那贵族手里的金银财宝无数尽数赏赐给了沈清渠。沈清渠拿着金银财宝，建立了碧波门，专门收留天下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愿意留下的，可拜她为师，修习武艺，不愿意留下的，婚嫁自主，并无限制，久而久之也成就了一份好名声，无论在西川还是东州，江湖中人都对碧波门敬重有加。
　　“我初到西川之际，机缘巧合之下，曾从山匪手中救下一批女子，后来发现原来是碧波门刚收的弟子，沈清渠也因此欠了我一个人情，也就是后来为何愿意帮我脱罪的原因了。钱财好还，人情难偿，免不得还要走上这一遭，了断了这份尘缘。”

　　夜色沉沉，无风无浪，漆黑的海面上静静地行驶着一艘楼船，硕大的圆月自天空低垂，清浅的的月华流泻在墨蓝色的海面上，如同洒下一片轻纱。
　　明空一行四人跟着前方引路的侍者，在楼船中间七拐八拐地穿行。如果从表面上看，楼船三层并不相通，上船与下船之际，三层的旅客都是通过不同的甬道进入楼船的，如无意外，一场船行结束，三层旅客连面都见不着；而如若有了意外情况，譬如上回楚湘儿和谭柔带人到三层来搜查，再譬如此次碧波门下帖子请四人去赴宴，这种情况之下便需要由辜家侍者带领，自船中暗门行走。楼船里的暗道设置巧妙，通行之处皆在隐蔽之地，每一关口还有辜家护卫层层把守，可见防守之严密。杜思舟与段星辰对视一眼，不禁有些感叹，这辜家真是将生意做到了极致。
　　四人自暗道中穿行，油灯影影绰绰，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暗道出口之处已有人等待，段星辰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湘儿。楚湘儿依旧一袭红衣，不过今日的穿着打扮更为精致，裙摆之上用银丝细细绣了许多祥云纹，外罩的薄纱罩衫上也精细地用串珠钉了珠花，乌黑的秀发用一条镶嵌了羊脂白玉的发带在脑后高高梳起，令人见之忘俗：“来的真慢，快些随我来吧！”
　　四人跟在楚湘儿身后，段星辰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见辜家楼船二层此刻华灯初上，侍者手中端着各色菜肴美酒，纷纷迈着碎步匆匆而过，脚下却不发出半点声响。
　　“马上到了，我不进去了，还要去迎接别的客人，”楚湘儿说着话便伸手招来一名侍从：“去通报师父，般若碎金手明空大师到！”

　　四人跟随侍从步入内室，侍从行至一架琉璃屏风前便不再前行，深深一弯腰，请四人入内。四人隔着屏风便能听到一个声如洪钟的笑声，那笑声震得屏风上的琉璃插画簌簌抖动，显然是已有宾客早到了。这中气可真足，段星辰揉了揉耳朵，心中暗暗腹诽。
　　四人转过屏风，段星辰眼前一亮，心道这碧波门可真是财大气粗，只见地面上铺满了镶嵌各色金银丝的花样繁复的地毯，地面上摆了不少几案，仔细看去，连桌角竟然都缠着金丝，屋檐下挂着一溜做工精细的水晶灯，屋内四角都设有一人高的粉彩八宝鹤纹烛台，上面点着儿臂粗细的蜡烛，那蜡烛通体白色，里面掺杂了色彩斑斓的各色香料，焚烧起来如春入百花园中，香气淡雅不落俗套。
　　“哈哈哈哈！蔺庄主说笑了，我初某人怎敢当庄主这般夸奖！哈哈哈哈……”杜思舟循声望去，只见几张几案已经坐上了人，方才那个洪亮的笑声想必便是此人了。只见此人大约知天命之年，身形高大壮硕，面色红润，一把络腮胡梳得油光水滑，衬着一颗光头格外显眼，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姿容端正，五官与那大汉有几分相似，此刻正一脸板正地饮茶，似是有些无聊。
　　正与他对话之人看上去文质彬彬，面白无须，头发中规中矩地梳了一个发髻，相貌上并不出色，细细看去，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纹路，看样子也不年轻了，一身灰衣，半点纹饰也无，然而不知是何材质，竟在光线之下如夜泉流水。灰衣人身边坐着一名年轻男子，低眉顺眼，手中持着碧玉酒樽，不住给二人斟酒。
　　正在谈笑的二人见四人步入，停下了话头，在坐的四人齐刷刷地向明空一行看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