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潮生传

作者:孙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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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惹是生非


      正值暮春三月,杨柳拂堤,杂花生树,燕雀纷飞。
      此处是东州国北境小镇,镇虽小,名字却是响当当。
      前朝末年朝□□败,社会动荡不安,乱世初现,群雄竞起,天下英豪逐鹿中原。最终太宗皇帝陈元铮顺应天命平定东州国,救东州万民于水火之中,以国号为陈,定都平京,年号永光。
      相传,太宗皇帝班师回朝之际,曾于此地稍作安顿,亲见乱世过后民生困苦,遂夙夜忧叹、夜不能寐。有心腹侍从谏言,此镇城外有一处水潭名曰“清潭”、一山名曰“清潭山”,皆为难得景致,君王忧国忧民却当为江山社稷保重龙体。太宗以为然,遂携随从、侍卫四五人夜游清潭山,行至清潭时,惊见山中仙子沐月而歌、舞姿翩然,龙心大悦,与仙子拥被夜谈,成就一段佳话。
      自此,此山被赐名仙踪山,此镇被赐名栖凤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自古道人言可畏,诚不欺我也。话说这仙子与太宗春风一度,一夜风流却是露了狐狸尾巴,是人是仙自然见了分明。谁家好端端的良家子,不但夜不归家反倒于那荒野无人处放歌起舞?为何早不唱晚不跳,偏偏那时那地碰上了圣驾?”说罢,说书先生将那干瘪瘪的腰板一挺,手里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呀……”人群响起一阵不舍的叹息。只听人群里一把清亮的嗓子起哄道:“黄老先生!您这一段’太宗记事’已是讲了大半年了,光夜会仙子这一小段已是讲了大半月了吧,倒是往后讲讲啊,怕不是怕我们请不起您个茶钱!崔老板家大业大,权当请我们乡里乡亲听个乐儿嘛!”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哄笑起来,便有那架秧起哄的嚷嚷道:“崔老板富甲一方,别说听书,不如这顿饭钱也请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崔老板手心儿里漏下的足够我们吃上一年啦!”一时间起哄声此起彼伏,眼瞅着便有那打定了主意浑水摸鱼的竟是勒紧腰带,打算偷偷摸摸溜号了。
      说书先生看着眼前场面一乱,心里一慌,便急忙朝掌柜的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位说书先生姓黄,单名一个平字,原是因家乡水患逃荒来的栖凤镇,想着北境虽远可年景素来不错,少灾荒、多田地,好歹混口饭吃该是不难。谁料此地竟不比家乡好上多少,所谓穷乡僻壤不外如是,穷的那叫一个叮当响,加之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幸而学过几天书,无奈便将那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大人们的故事添油加醋编上几回,在这镇上首富崔家开的独一家的酒馆兼客栈——旺来酒家里做起了说书先生,因着能说会道,倒也得崔家老爷赏识。
      至于说的书嘛,先帝虽然为当今圣上所忌民间不敢妄言,太宗皇帝的轶事反正年代久远,加之山高皇帝远,背靠大树好乘凉,嘴里跑马,随便糊弄着这些个乡野村夫,自己挣个裹腹的小钱便是了。
      黄平看着人群中遮遮掩掩却依旧挡不住的那锃光瓦亮的两个小脑袋瓜子,心头一阵火起,寄人篱下本就不易,还总有这两个小秃驴来瞎搅和,这俩小秃驴日日来讨嫌,茶钱一文不给,嘴上却是不消停,个头不长全长了心眼儿。
      黄平气的两撇胡子乱翘,想着城外仙踪山上的破庙里还有这师徒三人作伴呢,自己年过半百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心里一阵酸楚,既气也怨,抬起枯瘦的手指往前一戳便要骂人。
      这崔家虽是小富,却也是十里八乡有头脸的人家,掌柜的一看可是了不得了,这小秃驴怎敢三番五次在自己家地盘上撒野,反了天了,一打手势,示意家丁追上去给这俩小子点滋味儿尝尝,好叫在场的知道崔家不是好惹的。

      光头圆真这些日子一直携着光头小师弟圆悟混在人群里插科打诨,挤兑挤兑这瞎说八道的说书先生,顺便蹭点子瓜子花生解解馋。没成想今儿个却是把这黄老头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邪火给激了出来,还顺带着当了出头鸟得罪了崔家,眼见着今儿个竟是不能善了了,心头主意一转,拽起圆真撒腿便跑,临走还不忘打黄老先生眼前那桌上狠狠抓上一大把干果零嘴,边跑边往怀里揣,直气的黄老先生白眼一翻差点没厥过去。
      崔家平日里雇着的几个家丁说来也不过是些个乡野混混,平日里好吃懒做,不耕田、不做工,惯是会欺软怕硬的,欺负老弱妇孺都是一把好手。这伙人自打来了崔家,每日里有酒有菜,所做事情最多也不过是收拾收拾那醉酒的莽汉,或是看家护院收拾收拾不长眼的小毛贼,干着老本行还有钱拿,所以业务很是熟练。
      如今得了主家的令,一看只得两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孩子,还是脑袋光光的小和尚,定是穷人家养不起了的,无甚可忌讳的,便起了拿这俩孩子立威显显本事的心思,一得了令,便如那鬣狗秃鹫一般,摩拳擦掌朝着二人追去。

      圆真一看情势不对,这崔家竟是动了真格的,心里暗道不好,运起师父教的步法,拉着圆悟脚下生风,一路朝城外仙踪山飞奔而去,身后还有那五个家丁步步紧追,片刻不敢懈怠。
      那领头的家丁诨名朱二,原是镇上祖祖辈辈杀猪的人家,空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力,幼时还曾随行商落脚的江湖客学了几天拳脚,越大越是泼皮,家里老父老母管教不得,久而久之便成了镇上一霸,坑蒙拐骗的勾当一样没少做。
      朱二带着四人追出城外六七里,此时心中已是百般窝火,原以为不过是两个蹭吃蹭喝的小无赖,教训上一顿也就罢了,赶在入夜前回镇上,拿了东家的赏钱,还能喝上一杯,没成想这俩小和尚竟似学过武艺,一时竟奈何不得。
      圆真携着圆悟脚下片刻不停,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原就偷奸耍滑、学艺不精,紧要关头能携师弟逃走已是难得,谁知这群打手竟是穷追不舍。圆真毕竟年幼,思来想去内心躁动,真气便有不继之相,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是满头满脸的大汗,脚下蓦地一顿,心里便叫不好。
      朱二心中正忿忿,眼瞅着几步远那个稍大些的小和尚忽而脚下一顿,朱二心中一喜,往前紧赶几步,大手一伸便拽住了那稍小些的小和尚的衣领,手上一使劲便把他扯得抡了一个圈,滚在地上,踉踉跄跄得摔了一嘴沙子,嘴巴鼻头脸颊都擦破了皮。
      圆真被蛮力一带,手里下意识一松,眼睁睁看着师弟如同一个破麻袋,擦着地面滚出去老远,心下顿时火起,眼瞅那泼皮朝自己攻来,运起心法脚下灵巧一转,躲开朱二的攻击,往袖里一掏,将早前藏好的石子嗖嗖嗖接连飞出,“竖子看招!”石子混着真气,噼里啪啦砸的那朱二满头鲜血淋漓。
      圆真见一击即成,心中不免得意,谁知气还没喘匀,却觉丹田一紧,一口气不上来,真气竟是走岔了,脚下步法顿时虚浮杂乱,被那朱二瞅着空隙,拎着衣领拦腰重重的一脚踹了出去,大头朝下咕噜噜滚了好几圈。
      圆真趴在地上,半晌缓不过劲儿来,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黑影幢幢,右脚脚踝断了一般的疼痛,耳边似乎听得那泼皮朱二好像在说些什么,却也听不分明,只觉腰上一阵阵的钝痛,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可思及被自己拖下水的小师弟,圆真只得强忍着头晕,侧身一滚,连滚带爬去到圆悟身边。
      “圆悟!圆悟!醒醒!”圆真手里捧着师弟的小脸,只见师弟平日里软软的包子脸此时仿佛打翻了染缸,一脸的血泥沙石混在一处。心中不禁悔恨交加,悔不该自觉学了几天心法招式便不知天高地厚,四处惹是生非,悔不该处处争强好胜,与人结怨,恨不得平日里上课打瞌睡、不听师父话的不是自己,多学得一点本领也能为自己和小师弟多撑上一时半刻。
      圆悟之前不过是一时昏死过去,此刻被师兄唤醒已是清明了大半,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酸,没有一寸皮肉不疼,小小年纪如何受过这般苦楚,可怜巴巴地用那肿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圆真,如同小动物一般啜泣:“师兄……我身上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圆真牙关一咬,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此时再软弱也是无用,只盼师父见二人久久未归下山来寻,不然今日怕是难逃这几个泼皮无赖之手。
      “没事儿,乖,不疼不疼,等回了寺里,师父一挥手我们的伤就好了。”眼前几个泼皮家丁的脚步越来越近,眼瞅着便又是一顿教训,圆真心念电转,咬着牙低声道:“圆悟,听话,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快跑,回庙里找师父救我!”
      “不行!师兄!我不能丢下你!他们会打死你的!咱俩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要死一起死了!”圆悟吸了吸鼻子,仰着一张花脸猫一样的小脸,眼睛鼻子肿成一团,鼻涕眼泪在脸上糊成一片,嘴里说着狠话,眼里却半点犹疑也没有。
      “蠢死了!”圆真嘴里骂着圆悟,心里却是一暖,师兄弟二人皆是自幼无父无母,从前还觉得这个师弟呆呆傻傻不够机灵,故而做坏事经常拖他垫背,哪知原是个心地纯善的。圆真心里暗暗起誓,如果此次能保住一条小命,以后必定护这个傻师弟周全,只可惜不知是否有这个机会了。
      思及此,圆真拖着伤腿,忍着剧痛坐直了腰,把圆悟护在怀里,两个半大孩子紧紧靠在一起,心里已是一片冰冷。
      “哈哈哈,小崽子,你们还狂么!”朱二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拎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粗树杈,恨恨说道:“老子给你们机会了,你们老老实实让老子收拾一顿这事儿也就算了,可你们竟然敢伤了老子的脸!今儿个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话音未落,朱二一声暴喝,抡起儿臂粗细的木棍便朝二人砸来。圆真怀里抱着圆悟,死死地闭上眼,吾命休矣,没想到在这个阴沟里翻了船。

      想象中的剧痛迟迟没有到来,圆真颤颤巍巍睁开一只眼,只见眼前朱二保持着抡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双三角眼里闪着惊恐、愤怒、疑惑的光。
      “师父!”怀里一空,圆悟已经嗷嗷哭着,跌跌撞撞朝不远处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清瘦老人怀里扑去,四周几个家丁浑身僵直,或站或倒,一动不动。
      圆真瘫坐在地上,看着不远处面容清癯的老和尚,“师父……呜呜呜……你可来了……”嚎啕大哭,从未有一刻像此时此刻一般委屈、难过、羞愧,眼泪混着脸上的血迹、尘土,在脸上淌下来一道一道的痕迹,从脸上淌到了心里。
      “阿弥陀佛,诸位欺我徒儿年幼,出手伤人,贫僧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这厢便替徒儿领教了。”明空一身灰袍,逆光而立,清瘦的身影矗在原地,袍脚无风而动,自有一种不怒自威之势。
      “诸位身上的穴道两个时辰后自可解开,解穴后三日内周身刺痛难耐,七日内双手双脚无法施力,半月后症状自行消退。”明空将袍袖一拢,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佛号,“诸位施主身上煞气太重,贫僧出手不轻,还望诸位施主海涵,也望诸位今后行事三思而后行。如若诸位有何指教,贫僧于清潭寺静候大驾。”说罢将手中攥着的石子撒到地上,拍拍袍袖,牵着圆悟向圆真走来。
      圆真抹了抹眼泪,垂下头,耳朵通红,恨不得把头扎到自己怀里。
      明空站在圆真跟前,沉默半晌。圆真以为他会斥责、会发火,却发现师父与从前一样,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唉,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又给师父惹得什么麻烦哟,唉……走吧,回家。”
      说罢,手上一用力把圆真抱起来,小心避开圆真受伤的腿将人背在背上,一手托在圆真腿弯,一手牵着圆悟,脚步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朝来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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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开新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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