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与瞎子

　　某些时候，我也是很矛盾的，因为我想一股脑的把心里的话都讲给别人听，然后找个肩膀好好哭一场，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从此后再无牵挂；但有些时候真的有了倾诉对象，自己又犹豫，因为我觉得那些委屈毕竟都是自己家的事，何必讲给旁人听让旁人徒生伤感，毕竟，人家没心情也没义务听你的烦心琐事。

　　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犹豫，他又说道：“这样吧，我们彼此交换，这样谁也不吃亏。”

　　“这样...好吧，说出来或许都会轻松些吧。不过，我想你先讲讲你的。”我想了想表示同意。

　　他稍作回想，说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从我母亲再婚有了小蕾后，就一直疏远我，甚至有点讨厌我？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他们去世后她更是对我不闻不问，她来看我的次数甚至没有小蕾多。”

　　“你和你妹妹是同母异父啊，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们的关系挺好的。”这个倒是挺出乎我的意外。

　　“对，她比我小十岁，不过我们之间没有隔阂。”他说道。

　　“那你没问过你妈妈她疏远你的原因吗？”我不解。

　　“我试着问过我母亲，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我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让她接受我，因为小时候母亲对我并不是这样的。”他说道。

　　“那你妈妈怎么说？”我很好奇。

　　“她说，只要我不去打扰她的新生活她就很开心。”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两年前我偶尔觉得眼睛疼，去医院看过好几次，医生总说是用眼过度，让我劳逸结合注意休息，可慢慢我发现我的视力下降很厉害，视线范围变小，在去医院检查时却被告知是视网神经受损收缩，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恢复起来很麻烦。”

　　“误诊？”我有点心疼他。

　　他点点头继续说道：“接受治疗期间，我去见过我母亲，我想利用我的病情夺回一点点关爱和同情。我说我生病了很严重，我说我很想她，想让她多看看我，她没问我生了什么病，病情如何，却是将我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让我不要再去找她。”说着，他用右手解开衣扣露出左半边后背，微侧身对着我：“看到什么了吗？”

　　我起身查看，果然，在他的肩胛骨下方斜向下有条两指宽的青印子，我小心翼翼用食指戳了戳：“疼吗？”

　　他穿好衣服：“不疼了，这个留在我背上快半年了，该疼的早疼过去了。

　　“难道是你妈妈打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能留在背上半年时间不退去，他妈妈真的那么狠心？

　　“是啊，我妈妈打的。我父亲生前是工程师，他有条画图用的钢尺，那是他自己做的，去世后尺子便被我母亲收了起来，她就是用那把尺子打的我，起初背上一片麻木，麻木过后便是钻心的疼，好几个月都不敢碰到那块地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比起身上的疼，心里的疼更要人命，母亲说她现在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她不需要我，也不想让我拖累她，她打我是为了让我记住她说的话。那天回去后我很迷茫，突然失去了人生方向，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干什么，越想越不得解，越解不开越非难自己，我手臂上的伤疤你应该都看见了，我割过两次脉，都是被毛乐君发现救下来的，那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弄死自己。”

　　“看来那些伤疤真的出自你手啊，你可真够疯狂的。”我记得他右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疯狂过后有点疲惫，慢慢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一星期后我眼前的迷蒙也消失，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他微低着头抿抿嘴，似乎想哭却又极力忍耐。

　　“后来你就没再去找过你妈妈了？”我问道。

　　“想去找，但是我听小蕾说，跟我吵过后，我母亲犯病了，所以彻底打消了我去找她的念头。直到上周，我拿到医院百分之二十六复明几率的复诊单，对复明彻底失去希望，便再次打电话找我母亲，结果却被告知他们要移居国外。后来的事情你都看到了，我都没能有机会去送送他们。”他声音有些哽咽。

　　“我相信你妈妈还是爱你的，因为她没阻止你妹妹来看你，如果她真的讨厌你，不爱你，她也不可能让你妹妹找你的，你说对吧？”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他妈妈，但依他所说，我总觉得她妈妈有苦衷。

　　他点点头，然后问我：“那你呢？”

　　我直了直腰：“我的事情分三个阶段，你想听哪个阶段？”

　　“不能都讲吗？”他问。

　　“现在只能讲一个阶段。”

　　“好吧，那讲最近的一个阶段吧。”他往后靠了靠，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我已经订婚了，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我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放在他手心：“这，就是我的订婚戒指。”

　　他明显一愣，只是握了握手掌便又张开掌心：“那很珍贵，你仔细收好吧。”

　　我莞尔：“珍贵？一点都不，这个东西就像一个枷锁，一直锁着我的自由。”我又随手将它装兜里。

　　“那你的事情肯定和你的未婚夫有关系了？”他左手食指摩挲着右手掌心问道。

　　“说是订婚，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我们之间的结合是一笔交易。他叫常勇比我大六岁，一直在这边工作，而且他是有女朋友的，还带回去见过父母，但是他父母不同意他找外地的女孩子，我呢，那时刚大四毕业，做人也是中规中矩，见面后很让他父母满意，他拗不过父母，只得回来和我见面并完成订婚。而我是因为弟弟打架伤了人需要赔付一笔钱，我爸爸拿不出来，经人介绍认识的那家人，当即同意，所以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那你呢？没表示出你的想法吗？”他皱眉问道。

　　“当然抗拒过，我刚大四毕业想继续读研，却要和一个陌生人订婚，当然不甘心，可是我爸说如果没有我的这笔钱，我弟弟就会被追究责任要坐牢，如果他坐了牢，将来的人生就毁了。他为了防止我逃跑，把我的身份证毕业证都给了常勇，而且把我锁家里，直到订婚后才被常勇带到这座城市工作。出来后我们的矛盾不断，不仅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更因为他有他喜欢的女孩子，他强迫我给他父母打电话，说我不同意这门婚姻需要退婚，可他的父母总说让我忍忍，让我和他慢慢培养感情，时间长了就好了，还说我真的要退婚，就要还他们的钱。我父亲当然不同意我退婚，还说我要再提退婚他就死给我看。”想起之前种种，总是让人伤心，我像是一件玩物，随随便便就成了一件牺牲品。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很努力工作想早点把钱凑出来还给他，这样我就能得到自由。因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感情不能勉强，培养一段感情并不如他父母说的那么简单。”此时吧，虽然很多没讲出来，但我还是感觉轻松了很多，而且我有点庆幸倾听的人看不见，毕竟这样的事讲出来很让人尴尬。

　　他叹了口气，停了很久才说道：“这种事，我确实帮不到你，但是再难的事情总有解决办法，别让自己太累。”

　　我苦笑：“两年了，我软硬皆施，我爸就是不松口，他说如果我退婚，他的老脸没法放，还怎么活人。可是在常勇那里，他不敢当面向自己的父母提起退婚，一直逼迫我去和他父母沟通，可换来的都是‘忍忍’或者‘慢慢培养’。这两年工作挣来钱的钱，一部分还给常勇，一部分给我爸，只给自己留一点点生活费，可纵然这样，常勇还是跟我吵，各种闹，我爸总是嫌钱少，不够他和弟弟生活... ...”我没在往下说，因为我又要控制不住情绪，我自己也烦透了自己，总是哭总是哭... ...

　　我还在思绪飘摇间，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脸被埋进一片温暖里。等反应过来，原来是瞎子抱着我，由于看不见，他没调整好姿势，把我整个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我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感觉着他胸膛的起伏，很温暖很柔软，是我想要的感觉，我也慢慢抬手抱着他，眼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我能感觉到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嘴里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

　　很久很久以后，我哭的累了，将最后一把鼻涕蹭到他的衣服上：“瞎子，你这属于谋杀啊，在不放开就没气了啊。”

　　那人慢慢放开手：“感觉好些了吧？”

　　我看着他衣服上的那串的鼻涕有点尴尬：“恩...好点了...”然后取出一张纸巾，准备趁他没发现悄悄擦掉。结果手还没凑过去，就被抓包：“哼，你以为擦掉就完事了？拿去洗洗，很脏的。”

　　我白眼他：“小气。”

　　他低头一笑，是那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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