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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帮忙搬设备!”我睁开眼睛,有个穿黑体恤的光头正在朝我喊话。
嗯?
“说你呢!”他嗓门大,“去把打印机搬过来!”然后朝里走了。
什么情况?
正午,地表温度大约60度,暑气把影子紧逼成脚下轮廓鲜明的黑团。
我背着包,略有些脱力,小村镇的火车站实在是远离繁华且颇为荒凉。
我需要网络,我要重新规划路线。
但是,太热了,前方的路明亮得我眼睛生疼,路旁稀疏的植物在光线中扭曲晃动,我奋力压下心头暗自滋生的茫然,进了路旁一间破庙躲太阳。
横匾上书灯笼庙。我瞧了瞧,没见到一盏灯笼。
三米宽的庙门两边敞开,旁边是两排老旧的长椅,能看见一方戏台,残败的对联列旁,依稀能看见帝皇将相才子佳人的字样。戏台对面二楼高处有一座天王像,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祭拜。
往里面再看,角落里有间办公室,挂着老年居民委员会的牌子。
我在里头的长椅上坐下来,闭着眼睛缓缓呼气,正打算稍作休息的时候,就听见那几声洪亮的喊声。
大约是需要帮忙吧,我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把背包放下,去庙门口停着的车里端了台打印机。回来的时候,刚刚朝我喊话的光头已经从老年办公室里扛了一方桌子摆在戏台前面,“撂这里。”
“那个……”我刚刚开口。
“跟上。”光头已经急急忙忙往外走了。
我在车前站定,顶着烈日,接过光头递过来的反光板,幕布架子,三色幕布卷轴。我把架子和卷轴挎在肩上,一手捏着反光板,正准备走,光头又甩给我几个相框,一点都不客气,“这个也带进去。”
我看向他,内心纳闷,我好歹是出于善意,这人也颇为过分了吧。
然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哀怨的眼神,只见他啪地关了后备箱,然后提溜着装着大包小包的器材,还有剩下的十多个相框风风火火地进了庙里。
走到我旁边还嫌弃,“别磨磨唧唧的,快点啊。”
大哥,有你这样让人帮忙的么。
彼时,我是真有点晕了。
他们说,人这一辈子,只有经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方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独一无二的自我。我一边感叹人生,一边在完全凝固的热气中越陷越深,整个魂魄都在受着炙烤,像落难的孙悟空被关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世界都旋转起来,我觉得自己就要融化了,更何况手里那几个相框还特别沉。
“没事儿吧你?”光头正在桌前调试相机,抬眼看了我一下,表情顿时有点懵,“喂,你还好吧?”他跳过来,接过我身上的东西,“要藿香正气水么?”
我摆摆手,“刚刚才喝了一瓶。谢谢。”
光头又递过来一瓶水,“先休息一下。”他表情有点不太好。
于是,我坐回旁边的长椅,看着光头跑来跑去的牵插线板,搭幕布架子,他身上的T恤衫出现了不规则的汗水印子。我叹口气,觉得他也不容易,这么热得天还得工作。
等忙活了一阵,他走回桌前,一把掀开电脑屏幕。
那一刻,我整个人就空白了。
然后,我从混沌中清醒,仿佛袭来了斑驳的凉风,再明白不过了。之前所谓的苦难都是铺垫,硕大的惊喜在这里等着我。
我随即紧张兴奋起来,激动得头皮发麻。
我握了握拳,吸了口气,指着电脑桌面的logo,小心翼翼的问,“大哥,你是程默工作室的?”
踏破铁鞋还不如靠运气!
我想我的语调已经近乎颤抖了。
光头先是瞥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冷哼一声,然后一脸不想回答的样子继续摆弄电脑。“世态还真是炎凉……”他晃晃脑袋自言自语的感叹,“不想干就赶紧走,我们工作室不坑人。”
谁说要走?
我还没来的及搭腔,光头又是愤懑不平的抱怨,“妈的现在招个实习生都得隐姓埋名了么!”
是了,目前工作室的名声是不太好,这风口浪尖上还想招实习生不就得隐姓埋名么。
等等,实习生!
程默工作室的实习生?
我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捋了捋,倏地明白光头完全是认错人了。
但是!
我脑海里简直开始放烟花了,闪耀的全是四个字。
将。计。就。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所有偶然都是带了面具的必然,我相信光头的出现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这是上天给的恩泽,他的吩咐一定要答应,他的指示一定要遵从,他的命令一定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我现在就是工作室兢兢业业的实习生!
“哥!这话你就不能这样说了,咱工作室在我心目中就是…”我两只手都竖起了大拇指,“患难见真情。我不是高兴激动么。我已经休息好了,哥,有事您吩咐!”我站起来,又学着江湖人士抱拳。
我浑身都是力气,您就使唤吧。
光头懵了一下,“你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
正说着,庙里进来三位戴着草帽的老大爷,光头转移了注意力,上前安顿他们,半路回头给我一个手势,我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立马去旁边搬了张凳子放在幕布前。
不一会儿,各方村民老大爷开始陆续聚集到这里,他们或捏着草帽或夹着卷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这么热的天,其中几位竟然还穿着长袖衬衣,衣领和袖口泛着黄,他们扯了扯衣摆企图让高温熨帖衣服的褶皱。光头让大爷们在长椅上休息排队,这边他已经忙活开了,“换成红色”,他一命令,我马首是瞻地拉着链子卷起白色幕布然后哗啦啦放下了红色的,随即又举起了反光板。
“大爷,头往左边偏一点了,嗯,对,这样挺好,一,二,三……好的,再来一张。”
戏台下,光头正端着相机指挥着这群头发花白的大爷依次照相,然后按照他们的要求在电脑上更换相片背景。我在一旁积极地辅助,现在正拿着反光板,在他们身后扇风。
粗略统计,他们多数选择风景背景,有山有水,照相时候略微僵硬的表情此刻仿佛成了初见景致的忐忑与惊喜。洗出来的相片约莫两张标准A4纸大小,用金色相框裱起来,他们又聚在一起讨论谁照得好看。
最后,光头甩给我一个u盘,“去,拷到老年居委会办公室的电脑里。”
待我摸上办公室里老旧的台式电脑,点开电脑里指定的储存文件夹的时候,我忽而明白这些照片的用途,因为文件夹里边有好些黑白照片了。我忽而想起刚刚他们企图努力挺直自己的背脊的姿势,他们摸着相框里的自己流露出来的神情,就不经觉得人生短暂。
我还没开始感慨,光头就在外面喊了,“快点啊!”
光头老是催我,也是,我得快点,万一那如假包换的真实习生来了怎么办,我要在对方还没出现的时间差里争取一切。
等我跟办公室里的大妈告别,出门帮光头收拾设备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今天下午还有两个村落的任务,完了之后整个工作室的人还要一起赶去另个城镇。
他说的是,整个工作室。整个。
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晚上就能见到程默?
我远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如此迅速,那作用于这件事上强大的加速度突然撞击我的泪腺,这一切简直是不知名的奇迹。
我忍住自己的情绪,加快脚步把设备搬上车。
光头启动车之前,我从包里掏了条巧克力出来,“哥,等我半分钟,不,就20秒。”
然后我冲刺一般上了戏台对面的二楼,放下巧克力,向天王作了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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