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事

作者:桃子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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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背着包跳上火车的时候觉得自己甚是洒脱。
      人嘛,活在世上总得有些追求,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举杯长醉李太白。我不过也落入俗套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看着月台上追得喘气的阿土,我只能得意地给他挥手,拜拜。
      随即又取了自己手机卡,非常利落地扔向垃圾桶。
      到此为止了。
      小时候我奶奶教育我,有时候人非得把后路亲手堵干净之后,方能鼓起无限勇气硬着头皮前进。我在为数不多的闯荡年岁中忽而悟出来,有一句很是精干的话讲的也是这个道理,阿土问我这句话是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被我敲了脑袋,怎么可能是这句。
      身后是屎前方有纸。这句才是。
      可是阿土问了一句话,就把我噎住了,他问,你都不回头看一眼么。
      想起阿土,我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可怜他笨了那么久,却是唯一见证我逃跑的人。不过想来也是,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料到我在订了三张不同时间不同目的地的机票之后,背着包连车都没开,硬是蹭了送快递的车,又兜转了几趟地铁和大巴,在一个偏僻的小站逃票上了火车。
      这孤注一掷的作法让我非常兴奋,我感觉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就连刚刚拆卡的手都有些颤抖。我已经完美的计划了自己的路线,只管向前。
      不一会儿,城市鳞次栉比的楼房被起伏的小山丘代替,上面的植被青黄不接。我站在两节车厢衔接的地方,觉得世界有些晃荡,但从缝隙里窜进来的强劲气流没由来让我觉得自由,仿佛自己是天上急行的云。烟雾从我眼前飘过,旁边有人抽烟,我忍不住咳嗽一声,还有人端着泡面蹲在地上,一位头发油腻的妇女正在上节车厢尾部训斥她的孩子,这些嘈杂的声响混杂的味道纷杂的人群,多么具有生活原本的烟火气息。
      过了一日,火车临时靠站停车,我捏着背包带匆匆而又警惕地下车。阿土的出现终究是个隐患,我得换个迂回的路线。
      我要去找程默,著名摄影师程默,我的初恋程默。

      我记得九歌里有那么一句话,“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约莫讲的就是程默出现在我面前时的情境。再讲通俗一点,就是神灵附身,自带光环。我那个时候正处于青春韶华最明媚的时光里,须得抓住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年轻气盛,幸好程默就那么顺利的出现了,成了我赖以奢望的目标。
      彼时的程默已经是业界里颇有名气的一颗新星,他辗转在各个城市忙着他的个人摄影展,名声大噪势头正好,那些慈善展览的噱头更是把他捧入云端。我原先对这种艺术家是嗤之以鼻的,悲春悯秋的故作姿态,满满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做派,至于慈善,谁知道那白花花的银子最后入了谁的口袋呢。
      直到我在明淙山看到他。
      明淙山里有好多杜鹃花,我奶奶特别喜欢。我奶奶是个大善人,信佛,在一个冬天里捡回了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娃,我们叫他阿土。后来曲曲折折得知阿土在山里还有一个阿妈,于是每年夏天,我奶奶捎上我,带阿土回家看他阿妈。
      每次到明淙山,我和阿土的必备节目就是到后山的溪里捉鱼烤来吃。可是我们忘了这山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全的,比如那正吐着信子的蛇,现在,它就虎视眈眈地和我们对峙着。阿土倒是英勇,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时间我给他讲了唐吉诃德的故事,让他蒙上了一些愚蠢的骑士精神,只见他挡在我前面就向那嘶嘶的蛇发起了进攻。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我这种脑袋清醒的人尚且知道理论与实践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可是阿土不然,他沉浸在自己一往无前的行侠仗义里,毫无忌惮地以惨烈的搏斗之势制服了面前的蛇,然后捂着被蛇咬伤的手臂直愣愣呆在原地。
      我呢,脚软着上前用石头砸断了蛇的身子以绝后患,便急忙查看阿土的伤口。我那时年轻,不谙世事,只记得影视作品里但凡被蛇咬了就需要及时吸出蛇毒,便毫不犹豫上了口,像模像样的吸了几口血吐掉。
      哪里知道,扶着阿土走了一段路过后,我自己也有些晕眩起来。
      这个时候,自然需要一名英雄人物,于是程默就应运而生,及时降临了。
      他从一旁的树林里走出来,林里还有些稀薄的雾气,他像是丁达尔效应的一部分,光铺在他的身上柔和得无法形容。我脑子里忽而想起摩西这位先知,他头上的角幻化成程默脸上的光芒,就要来带领我们逃离苦难了。
      我喊了声救命,就在那片光里迷离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程默早已离开。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程默。当然最关键的是,当时他一脸的光,我还晕,我根本记不得他的模样。
      新的契机出现在第二年夏天,我和阿土照样去后溪捉鱼,路过平添出来的新建筑——明淙中学,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我顿时来了兴致,捅了捅阿土的胳膊,“走,去瞧瞧。”
      我和阿土提着桶捏着网猫着腰趴在窗台边上偷看。
      兴许是那日阳光过于明媚,空气里都有隐隐约约的花香。我看见他被一群孩子围住,手里捏着一叠被卷成圆筒的纸,表情夸张,语气里透着愕然和怒气,他说,“你来干什么!”紧接着又是更加严厉的一句,“谁指使你来的!”
      程默的情感表达和声音力度处理得恰到好处,我心里一颤,手一抖,渔网险些掉下。差点以为他在问我。
      哐嘡一声!却是阿土毫无悬念的被吓掉了提着的桶。
      唉,猪友。
      我只好带着阿土捡起桶来,飞一般的窜逃开了。可是我没有明白过来,我为什么要跑呢?
      结果,我后来抓鱼也心不在焉,我脑海里浮现着他皱着眉的脸,他一遍遍地问着话,一会儿是你来干什么,一会儿是谁指使你来的,这两句话像秋日南飞的大雁,交错航行,绵亘脑内。
      最后提着阿土抓给我的一条鱼悻悻而归的时候,路过中学门口又听到一群学生齐刷刷念道,“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已经从《雷雨》讲到《哈姆雷特》了,我望过去,被树挡了视线,看不见程默。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在明淙山上讲话剧。
      这座山除了环境好之外,就根本没什么优点。闭塞、落后、保守,人们一副顺应天命的样子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更别谈什么教育。之前山上只有一所小学,全学校老师一到开学季就挨家挨户求着家长让孩子来学校上课,农忙时节的学校就更是门可罗雀。
      所以,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像是有股力量把那被日光压弯的脊梁拉起来了,他们的世界里再也不单单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了。
      情感的冲击来了。
      社会现实的揭露和批判来了。
      悲剧里不可抗拒的命运和负隅抵抗的倔强态度来了。
      我听见他们继续念: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
      这情景里有夏日里拂来的清风,婆娑作响的树叶,还有程默隐约出现的模糊侧脸,多好。

      后来,我听说明淙山上的希望学校是一位叫程默的摄影师捐建的,我就忍不住搜索了一下这名摄影师的信息。
      当电脑屏幕里蓦然弹出程默的照片时,我脑袋里轰的一声就想起他皱着眉头表演的样子。
      “这不是当时在明淙山上送你们去医院的小伙子么?”奶奶不经意地一提。
      我的耳边就全剩他的嗓音了,他问,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
      命,正是那万分公平而正直的命指使我来的。

      我出了火车站,程默,我的命指使我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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