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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之十一
翦逐和张适都立在一旁,等待着或许没有结果的悲伤结束。
原以为绝望是如洪水般的汹涌,可是高泽云却像石雕一样靠着桌角,不发一声地流泪。
翦逐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绝望时都是这样,他连绝望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都不记得了。可高泽云应当是并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的。
人也好,物也好,都不过像一片碎景散落在一旁。一点也不希望得到谁的安慰,也一点也不在乎谁会来落井下石。
那根本就不重要。
翦逐轻笑一下,松了松方才一直紧绷的脸,换上了一张市侩的嘴脸。
“侯爷,您可有决断了?”
高泽云缓缓地抬起他如有万钧的头颅,用浑浊的双眼看着翦逐。开了开口想说话,却似乎没有成功,尝试了好几遍,才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话。
“你们. . . . . .就是要知道我儿的魂魄在哪里,然后去杀了他吗?”
翦逐道:“不,您的儿子早就死了。”
“那你们是要超度他的魂魄吗,还是要打得他魂飞魄散?”
“视情况而——”
“我会超度他。”
张适忽然出声打断了翦逐那句“视情况而定”,看向对方的眼睛。却不是看着高泽云的眼睛,而是翦逐的,那深幽的黑色瞳孔中,翦逐看见了自己那令人作呕的眼神。
就算他的语气在高泽云看来和他刚刚告诉自己高施图四年前就被杀了没有一点区别,但是翦逐听出来了,现在的张适,在生气。
翦逐偏了偏头,微笑道:
“张道长既然都说会超度,那相爷您便无需担心,您儿子的魂魄定时能得到安息的。”
“那些贱人杀了我的儿子,我又为何要救他们!”
高泽云的语气中怨毒之意流泻而出,他狠狠地盯着翦逐,似乎就连这个满嘴丑恶的小人也应该被他儿子撕成碎片了才好。
“相爷说的是,”翦逐的笑容未减半分:“那些孩子自然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但是相爷也应为您的孩子考虑。”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再这样放任您儿子杀下去的话,魂魄要永远留于炼狱中的,就该是高公子了。”
“你说什么!”
翦逐却突然笑着不说话了,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
“我在问你话!”
事关儿子的魂魄,高泽云不能不急,可是在他最注意的事情上,翦逐却显得毫不在意,一脸不所谓,他的焦躁瞬间就到了顶峰。翦逐却闲闲地靠着栏边,目光投到了荷塘之中,好像这高施图的魂魄究竟会何去何从,对他来说,还不如赏这美景重要。
高泽云几乎说不出话,狠瞪着翦逐。
“是数量。”
高泽云扭头,却是张适开了口。
“凡是害了超过九条人命的厉鬼,因为身上的怨恶过重,便再无被超度的可能,他只会越发地嗜血,从最初的报仇到后来的一味屠杀,”张适顿了顿,看了一眼翦逐:“若到那时,我或者其他人,都只能选择让高施图魂飞魄散。”
高泽云方才狰狞的面孔忽然就变了模样。他本想让儿子找那些恶棍把这比帐给算的清清楚楚才好,但若是只为了惩罚那些人渣,就搭上了儿子的性命,他却断然不肯的。方才那琨端子说过他会超度自己的儿子他方才会一时便放了心,只想出这口恶气,他才会忘了,这世上那会有没有代价的好处。
“魂飞. . . . . .魄散 . . . . . . ”
他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眼前这两个人所要的答案就哽在他的喉咙里。
“相爷应当知晓,此事过后,那些个孩子在您的权势下自然是逃不过牢狱之灾乃至杀生之祸的,并且他们的确罪有应得。但是,人的事情若是让妖魔鬼怪横插一杠,性质自然就会不一样了,就算他们活该,修士们也不可能任由您的儿子放肆。而为这报仇付出代价的,自然不是什么也没能做的您,而是您的儿子啊。”
翦逐的笑容越发阴冷讥诮。
“还是说,相爷您就是端着这个不必自己出手的念头,才把这会魂飞魄散的差事丢给您儿子的?”
“我没有!”高泽云的声音猛然拔高,若目光真能如剑,那翦逐应该早已被戳的浑身破破烂烂的了。
“相爷好大口气,在官场上相爷自然一字千钧无人敢疑,但在这等厉鬼作祟的时候,相爷的话,多少也该有些凭证才好让人信啊。”
至于凭证是什么,自然是说出他儿子最后一日曾去了哪里,让琨端子在高施图染上第九条人命之前超度了他。
已经年过半百,晚年得子却又失子的那日,他这高丞相也不曾失过态。
但如今,在真正的绝望与那锋利无情的词句下,他就像老了二十岁,佝偻着身子,无力地瘫坐在桌边的石凳上。
看吧,褪去了粉饰现实的轻纱,人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高泽云的嘴唇有些颤抖,而那嘴唇内吐出的话语也无力地颤抖着。
“那日. . . . . .他们说去笼趾山踏青,大概 . . . . . .就在那里吧......”
翦逐在高泽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就转身走向浮桥,丝毫安慰一下那个痛失爱子的老人的意思也没有。高泽云就像一个出了问题的机括,翦逐花费了时间,但却没有花费他所应该展现出的感情。
他想,张适想必会良心不安地在那里陪陪高丞相。虽然笨拙,但至少会是真心实意,根本不需要自己在那猫哭耗子。
但等他走过浮桥时,张适已经走在他的身边。
两人沉默地出了高府。
现在要去的是与千茭小辈在约好的棋楼会面。笼趾山不高,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女也上不了多高,但毕竟是座山,人数不够的话绝不可能在高施图动手前找到他们。
他们没有说话而一起在往棋楼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像是一种默契,翦逐却觉得,这不过是因为两人无话可说。
琨端子是什么人,那可是单论人品就可以扬名大半个修仙界的了。不管他是不是在怀疑朱简就是翦逐,他在没有确定前对翦逐这般照顾已经是仁至义尽,而在前几日的相安无事之下,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有靠近的趋势。
可是今天他应当是看够了的。
冷漠、无情、市侩,出语伤人而毫不在意对方的感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撕破了平静外表的深渊之水,肮脏污秽地让翦逐自己都觉得恶心。
张适会怎么样?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还是安静地解决这个已入尾声事件后再离开此处,与这个卑贱的侯府副总管老死不相往来?
那种都好,翦逐本就是想要离这个怀疑上自己的人越远越好。
虽然他并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若是以前的自己,遇见这种人一定是会不由分说地收拾一顿再说。
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这样的人。而以前的翦逐没有办法收拾他,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方才的那一出落井下石并非是为了远离张适的惺惺作态,不如说是本性使然。
他就是这样的人。
棋楼近在眼前,张适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像尘埃落定一般,翦逐轻轻地笑了笑。
终究,还是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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