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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之十二
那时的张适也是这般,用好的让翦逐这等放荡小人无地自容的良好教养,强压着胸中的怒火,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能让他这么做的原因有太多,但绞尽脑汁去想一个回答,却到底不如嘴边这个顺口。
他低下眉梢,扬起嘴角,低眉顺眼,无不恭顺做作地说道:
“自然是要从那老糊涂口里探出恶鬼的藏身之处,想来这样去吓吓他,他的嘴也要老实得快些。”
张适没有接话。
翦逐不曾抬起头看对方的神色,想来这琨端子也是被他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早闻琨端子叛出师门,只身一人肃清魔教,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本就应该是与张氏一脉相传,昔日叫自己一声前辈也算是礼数周道。人间历练这么些年,小人也应当见过不少,对着这么个无耻下作,只会在痛失爱子的孤苦老人面前狐假虎威的仆人,却还是气急,果真是清正端雅的修士模范。
可惜翦逐不是。
从以前开始翦逐就和清正端雅这四个字无缘,现在更是连是不是修士都不好说。抬眼瞄了瞄张适,那人还是不曾言语。
既然对方这都能忍,翦逐也没想自讨没趣,甩开了步子就往前走。
现在想来,两个人这样可真没劲。
刚刚开始查案的时候,两个人走在一起,什么芝麻蒜皮的事都可以聊,比如哪家馄饨好吃啊,哪家茶馆的书好听啊,街边的法器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 . . . . .翦逐是个没人让他闭嘴,他可以讲三天三夜闲话的人,就算张适的话不多,时而的点头或简单的回应,也证明他一直在认真听。
可是现在,在他们之间的沉默变得越来越多,翦逐觉得现在不应该说话,更多的是觉得无话可说。事实上,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翦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算不上什么好人,和堂堂琨端子更是有甚于云泥之别,就算一开始说得上话,到底还是觉察的出其中的违和感。过去的事仔细想来,在他误会张适有脑伤之前,张适就几乎从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什么,那之后翦逐对其避之不及,更是没了什么交集。
到底是不该的。
翦逐心想。
那时的相遇,终究是个错得无以复加的误会。
棋楼之下,那群白衣飘飘的少年在这嘈杂熙攘的人群中看起来多少有些突兀,倒是方便他们找人。走近了几步,还是那叫孙界之的少年眼力最好,见到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人便领着他的师弟师妹们走了上来。到了面前,却又齐齐低下了头。
仔细瞧瞧,他们中年纪小的那几个,眼眶还红红的。
“琨端子,”孙界之的表情也很是难过:“晚辈们办事不力,没能问出那高施图被杀害的地方,亡者的亲属们都不记得四年前他们去了哪里了. . . . . . ”
“他们还骂我们荒谬,说我们这些这些仙家子弟怎得这般没用,放着厉鬼不除来问什么状元郎的事!”一个跟在孙界之身后的孩子当场就几乎委屈地哭了出来。他们虽说只不过是千茭的外门弟子,但在普通人当中还是备受尊敬的,现在被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骂,自然是受不了。
翦逐想,换做平时,他还会抽点心思来逗逗这些玻璃心的小公子,但眼下人命关天
“你们的确挺没用的,还好,琨端子还是很有用的。高施图现在八成在笼趾山,现在你们快些去山中找找,这么小的范围你们兜里的那些探魂仪应该也可以使使了,就当作是将功补过,再找不到你们千茭的脸就真的是丢大发了。”
几个少年傻眼了。
“愣什么愣啊,高施图会在山中等你们吗,探魂仪坏了吗?没有?没有坏吗?没有坏还不动!快快快快,别在这里碍事。”翦逐一边说着一边推着几个孩子的后辈往前走,腕上却突然一紧。
那里是命门所在。
翦逐浑身绷紧,面上一沉。
“琨端子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要在这里便行侠仗义把我就地正法了吗?那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我这条贱命倒是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在这些小辈面前脏了自己的手,怕是辱了您的名声。”
张适的眼睑,闪过一瞬间的颤抖。
他收回了扣住翦逐命门的那只手,将视线投到了那几个千茭的弟子身上,朝他们配着的探魂仪上浮虚地斜划了几笔,指尖过处金光一闪而过。
金符加护。
这几个字符并非什么秘法,不过是寻常地灵力注入。少年们却个个忽然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抖擞了精神,受宠若惊地捧着那不怎么贵地探魂仪,立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初生小鹿的模样。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还不快点道谢,道完谢了吧?道完谢就给我快点走!”翦逐没再看张适一眼,推着那些还在慌忙道谢地少年疾步往前。
张适始终静默在原地。
还有两步。
还有一步。
翦逐的背影最终消失在那个拐角处。
“你跟上来干什么?”
名叫韩文菡的孩子终于忍受不了那个叼着麦秸秆,一付为老不尊吊儿郎当的流氓哼的曲不成调的歌,无视孙界之的阻拦,不耐烦地抱怨出口。
“我怎么不能跟上来?”
“你跟上来不就是捣乱吗!”
“那可不一定。”
“有什么不一定的?”
“怕你们千茭的法术还是那么只懂守不晓攻,敌人在眼前都想着如何全身而退,身形未动战意先退。”
此言一出,那些个少年登时就怒了。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打小便在千茭修行,虽然至今都没能入内门,却越发对门派充满着敬重之情。这个市井流氓模样的人这般出言不逊辱没千茭,他们又怎能不怒。
“你敢再说一遍!”
翦逐摸了摸鼻子,一副说错话的样子,那么一个大男人莫名得让人觉得他很是无辜可怜。
少年的火气稍微消了点儿。
却见他忽然抬头,露出笑盈盈的脸庞。
“哦,我说,你们千茭的法术还是那么拿不上台面。”
. . . . . . .
韩文菡挥起拳头就往翦逐脸上砸,快得连一旁的孙界之都来不及阻拦。
那一拳带了三分法力,在加上修仙之人筋骨不比寻常,这一拳下去虽要不了命,却也八成要破相,翦逐心想这孩子倒真不像是千茭的那群软脚虾,出手狠辣得跟鸧擎山出来的一般。
只是这孩子有胆对一个凡人下手,却不知是不是与鸧擎中人一样,对着能将他的性命拿捏在手中的敌人,亦能这般决绝。
“哐”的一声之后,一道凄厉惨叫在街道中响起。
韩文菡的脸扭曲着,五官拧作一团,附在骨上的肌肉因疼痛而痉挛不止。他抱着自己几乎无知无觉地手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气,而在那一声惨叫以后,便是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一道阵图悬在翦逐面前,如活物般任由符文上的金光浮沉闪烁。
千茭的弟子全部楞在了原地。半响,才见孙界之回过神来,抽剑挡在了匍匐于地地韩文菡面前,警惕地看着翦逐。
“别这么瞪着我,不过是自己受了自己一拳罢了。”
翦逐扫了一眼还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韩文菡,晃了晃那张让几位少年心悸的阵图。
“我这人从前就对小鬼最是不耐烦,虽然现在一把年纪也不想跟你们闹腾些什么,但你们也最好别弄什么幺蛾子,”他浅笑道:“对着琨端子我不得不以礼相待,对着你们,我却是没半点耐心,也不需要有多少耐心。”
少年们的脸一时煞白,看向翦逐就像看着某个恶鬼一般。偏偏这个恶鬼现下是除不得还逃不得,教的这些没真正经历过什么历练的少年修士呆若木鸡立于原地,在翦逐冷眼看过来时才想起当务之急是要去除了那只真正的恶鬼高施图。
夕阳将落。
还有一线阳光在天边挣扎。残留的温度还在,但是夜幕的寒冷也悄然降临。
孙界之从不知道,原来夕阳,是那么冷的东西。
他偷偷窥视着那名叫朱简的侯府下人,而那张脸上并没有在将要面对一个厉鬼时所应有的胆怯与不安。
不,他当然不会有那种表情。
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韩文菡放倒,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学艺未精的小辈可以相抗衡的。就算现在他想杀了他们全部,他们怕是连挣扎也做不到。
恐惧。
在性命可以被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所以拿捏时,少年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但是,孙界之在恐惧的角落寻到了一丝疑惑。
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人的行为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暴露。
强者没有对自己的能力遮遮掩掩的必要。但是,却也没有必要特意暴露出来。这个朱简若非出言挑衅,韩文菡不会动手,自然也没有接下来的这些。现在他们不敢招惹他,之前他们也没有要招惹他的想法,方才种种,几乎让人觉得他就是特意要来上那么一出才高兴。
那么,为什么。
天下间确实有不被人忌惮不被人敬畏就浑身不舒服的人,那种爆棚的虚荣心让他们几乎丢掉了脑子这种东西。
朱简是这样的吗?
孙界之下意识地希望朱简是这种人,因为这种空有能力却没半点智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他的精神为这种猜测而微微放松了一些。
只是看着那道散漫的身影。
周身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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