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阿珩如被当头棒喝，浑身的血一凉，她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只见青芒静静地悬在她身后，珠身之上乱象更迭，碧色光华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与她身上的朱雀红光交相辉映，亮地像一盏刺眼的小太阳。

　　这是青芒发怒的前兆！

　　下一瞬，青芒神力渗透进她洪溪境之中，直逼向她的元神，如一只铁爪猛地拽住她的五脏，阿珩疼得脸色剧变，一股腥甜从脏腑里透出来要从嗓子眼儿喷出，背脊顿时覆了一层冷汗。

　　缇眠骇然连忙扶住她，余光偶然一扫，突然见一点萤火烛辉从阿珩的袖口钻出，将她整个人轻轻罩住，青芒碰到那银辉，竟收敛了神力，迅速消失在夜空。

　　缇眠心中一奇，那是什么神物，这般厉害？

　　阿珩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缇眠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厉声数落：“你看看你，长不长脑子！青芒就跟在边上还敢随随便便去招揽其他朱雀，你不知道这两个神器是遇强则强的吗？”

　　青芒从洪溪境中撤退，阿珩的元神得到间隙匆匆将大门关上躲在了里面。

　　好不容易将喉间的血气压下去，阿珩晃了晃脑袋，眉心的血线消失无踪，整个人像是从那恍惚的境地里走了出来，她望着缇眠，茫然道：“缇眠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缇眠见她神智恢复正常，才稍稍放心，忍不住教训道：“你刚才走火入魔了，连朱雀都敢招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珩回想刚才的经过，师父说过，她现在的自由是在青芒朱雀的平衡范围内，她刚才为了冲进洪溪境，擅自去收敛朱雀神力，无疑给朱雀加重了砝码，打破了那点平衡。

　　一股凉气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阿珩吓得脸色惨白，她刚才是自寻死路啊。

　　“知道害怕了？”缇眠冷哼了声。

　　阿珩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下方的树丛中那黑袍人早就没了身影，除了那火烧留下的痕迹，那赤魂师像是从没来过似的。

　　缇眠驾云带着阿珩一路去追渡华音他们。

　　身边的小姑娘垂着脑袋，偶尔抬眼悄悄地瞅她一瞅，安分地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缇眠被她那小样儿气笑了，见她袖口处那点莹光仍在轻盈闪烁，心下好奇，便道：“你这袖口里装的是什么？”

　　阿珩见她不生气了，狗腿子似的从袖口里取出一盏玲珑小灯，道：“是这个，我二哥给我的。”

　　缇眠瞪着这精雕玉琢的灵灯，惊地差点从云上栽下去：“重华灯？”

　　阿珩诧异：“你怎么知道它叫重华灯？”

　　缇眠盯着阿珩看了半晌，眸光中有惊叹、有感慨、还有些意外，像是从这盏灯中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拍拍阿珩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这小丫头居然让他陷地如此之深，连重华灯都送出去了......啧啧啧......”

　　缇眠计上心来，决心试她一试：“阿珩，你知道这重华灯真正的主人是谁么？”

　　阿珩摇摇头。

　　缇眠勾唇一笑：“这个人啊，因为不放心你才特地将重华灯托人转赠与你，而我之所以会赶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他不放心你托我保护你......”

　　“这个人他......他到底是谁啊......”阿珩心跳地厉害。

　　缇眠笑眯眯的吐出四个字：“月酌神座。”

　　她满意地看到阿珩眼底冒出了璀璨的光华。

　　“神座他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阿珩下意识地握紧重华灯，脸颊发烫地厉害，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姑娘的心思真是全写在了脸上，缇眠逗她，“你要想知道，下次见到他自己问吧。”

　　“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神座呀？”

　　“你很想见他么？”缇眠再次试探。

　　阿珩抱着重华灯，小脸红透出胭脂了，连连点头：“嗯嗯！想！想！”

　　缇眠满意地笑了。

　　******

　　云下那片黝黑的山脉中依稀可见某座山头上有灯火阑珊，想来那里就是风云寨了。

　　而离风云寨还有几里远的山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路上左突右闯地狂奔，一头狻猊兽正跟在后面左奔又跳地保驾护航，生怕那驾车人把车赶到沟里头去。

　　阿珩喜道：“他们在那里。”

　　缇眠驾云速度快，已先飞身朝那马车纵云而去，对正在心惊胆战地驾驶乌骊的渡华音道：“喂，你......”

　　没等她说完，就听渡华音啊地一声尖叫，随后手里缰绳猛地一抽，朝乌骊大喝：“驾！驾！驾！快走！快走！”

　　乌骊嘶鸣一声朝前方疾冲而去。

　　缇眠皱了皱眉，抬眼望去，就见渡华音拼命赶去的方向是个高崖陡坡，顿时无语，这人是要拉着一车的人跳崖么？

　　缇眠纵身跃起，巨斧挥出一道仙障挡在崖边，乌骊的马蹄堪堪踩在悬崖前的碎石上，马车摇摇欲坠，缇眠疾冲过去旋身跨坐在乌骊背上，猛勒缰绳，调转马头，将马车拉回正道上，有惊无险！

　　阿珩匆匆赶到，见那惊险一幕，低呼：“缇眠姐姐，怎么回事？”

　　缇眠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

　　阿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渡华音抱着脑袋趴在车边，全身筛糠似的抖着，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阿珩推了推她：“道长！道长！”

　　渡华音惊弓之鸟般弹起身子，大喊：“别杀我！别杀我！”

　　阿珩被她吓了一跳，慌忙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晃了晃：“道长，是我！”

　　渡华音猛地打了个激灵回了神儿，望着阿珩眨了眨黑漆漆的眼，一副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阿......阿珩？我还以为是那群人追上来了......”

　　缇眠收了巨斧，背着手走过去打量渡华音，见她一身道袍破烂兮兮，背上捆着只袋子也破烂兮兮，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脑袋上，整张脸脏地像是被人狠狠地在土坑里砸过，嫌弃地一挑眉，问道：“阿珩，这人是你朋友？”

　　“对对，这位是华音道长。”

　　缇眠道：“她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渡华音镇定了下来才瞧清楚缇眠一身烈火仙袍，巨斧挽花，周身仙气盎然，一看就是个修为不凡的神界高人，忙抱着琴走到缇眠面前，揖了揖手，磕磕巴巴地道：“贫......贫道不是傻子，贫道渡渡华音，拜见上仙。”

　　缇眠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淡淡道：“碧落散仙而已，担不起上仙二字。”

　　渡华音深恐自己得罪了缇眠，吓得噤了声，小心地躲在阿珩身后去了。

　　缇眠没将她放在心上，伸手挑开帘子看了看车中，马车里空间很大，匡叔和倪斌因为方才和赤魂师一战受伤不轻，两人都昏死在车厢里，缇眠怀疑他们都是被渡华音一路给颠晕的。

　　她又伸手探了探受伤最重的倪斌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儿，这小子命硬，居然没被渡华音给颠死。

　　她吩咐道：“都给我上去，我来驾车。”

　　阿珩拽着渡华音刚在车上坐稳，缇眠已一扯手中的缰绳，轻叱一声：“驾！”

　　只听得风声呼啸，整辆马车笔直地爬云直上，踏空而行。

　　作为还没修入仙道的渡华音而言，第一次上天实在太刺激了，眼见着云气从车窗涌进来，那轮金色钩月几乎要撞进眼帘之中，渡华音下意识地朝下方一看，月华倾洒，车轮轧过的地方是群山之巅，顿时吓得脸都扭曲了。

　　双手死命地扒在窗框上唯恐自己掉下去，嘴里失声尖叫着:“啊啊啊，贫道要死了......贫道要死了......”

　　阿珩手忙脚乱地安抚她。

　　缇眠烦躁一喝:“叫她给我闭嘴！”

　　马车加快了速度，在云端飞驰，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乌骊马蹄一顿，拉着整辆车急转直下，朝下方的风云寨俯冲而去。

　　渡华音抓着阿珩的手，只觉五脏一个囫囵颠倒了个个儿，两眼一翻就差昏过去了。

　　马车停在了平地上，她一个箭步冲出了车厢。

　　阿珩将倪斌扶出马车，馒头则将匡叔背出来，阿珩左看看右看看，疑惑道：“咦，道长呢？”

　　缇眠指了指不远处正蹲在树底下吐得七荤八素的渡华音：“喏，在那儿吐呢！”

　　马车停在风云寨山脚，古朴陈旧的山门两边挂着两排高高的灯笼，灯火照耀下，可看清那黑漆漆的石阶从山门中蜿蜒而上。

　　缇眠察觉不对，道：“这寨子有古怪，太安静了。”

　　阿珩道：“因为是晚上吧，大家都睡了。”

　　“那也不至于听不到一点活物的声音，你仔细听听，风声、鸟叫、虫鸣，什么都没有。”

　　阿珩侧耳一听，果真如此，这可不是安静了而是死寂，阿珩悚然：“我们会不会走错地方了？”

　　“不可能，方圆百里，只有这里有灯火。”

　　缇眠扛着巨斧腾云去上空查看周遭地势。

　　渡华音在一旁树下正吐得眼冒金星，两腿发软，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了，整个人迷迷瞪瞪地听着她二人说话。

　　她两眼发花，正揉着眼睛，就瞧见缇眠系在腰间的流苏中有一道五彩玄光从眼前划过，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琉璃水晶瓶。

　　“铮”的一声琴音袅袅传来，叹息似的一声，如清风拂涟漪，不留痕迹。

　　原本半死不活靠在树边的渡华音猛地窜起来，从背后将九霄鸾凤解下。

　　那琴音正式九霄鸾凤的宫弦所出。

　　她迟疑着伸手摸着琴弦，指尖触弦，渡华音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九霄鸾凤告诉她：宫弦示警，大祸难避！

　　阿珩听见琴声跑了过来道：“道长，是不是九霄鸾凤又响了？”

　　看到阿珩的刹那，渡华音马上明白九霄鸾凤示警的人是阿珩。

　　“阿珩......”

　　“嗯？”

　　“阿珩，刚才九霄鸾凤示警，它要我提醒你一件事！”

　　阿珩好奇了：“什么事呀？”

　　渡华音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提醒她：“你此生定要远离一个会在八月初九出生的人。”

　　“为什么呀？”

　　“那个人与你之间会有一段血海深仇，将来你恐怕会因为那人入万劫不复之地！”【1】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和此人没有交集，就会无碍。”

　　渡华音清亮的双眸盯着阿珩的眼，将一字一字郑重地敲进她心里：“一定要切记！”

　　阿珩不敢不信，点头道：“好，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出现，我一定会走得远远的！”

　　渡华音这才放下心来，神情也放松了，她将琴收起，见缇眠从不远处的苍穹边驾云过来，便道：“有那位上仙在，你一定很安全，贫道修为短浅就不留下来拖累你们了，贫道先走一步啦。”

　　阿珩急了：“可是道长，你受了伤，等见了我二哥治了伤再走吧。”

　　渡华音是为了救她才折回来的，她本就是凡间的道士，一路跟着逃命还差点命丧赤魂师之手，脸和手臂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触目惊心的擦伤。

　　但渡华音只是乐呵呵地笑笑，摆了摆手：“小伤而已，就当做修行了，贫道告辞了，他日有缘再见！”

　　说着背着九霄鸾凤离开了。

　　******

　　缇眠在上空查看了半天都没看出异样只得放弃，回来时就看到渡华音背着琴往东离去了。

　　“那道长怎么走了？”

　　“嗯，我想留道长来着，她不肯，硬是要走。”

　　“她身上那把琴我看是个神物。”

　　“其实我和月酌神座上次就遇见过这位道长，月酌说那道长的琴是九霄鸾凤。”

　　“仙佛阁的九霄鸾凤？”

　　“嗯！”

　　“看不出此人的仙缘竟这般深厚，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珩将九霄鸾凤琴音示警一事告知缇眠，缇眠沉吟片刻，道：“我看那渡华音所言不虚，既然她要你当心八月初九生人，你自己长个心眼便是。”

　　“嗯！”

　　一直躺在地上昏沉沉的倪斌闷声重咳了起来，缇眠走过去蹲下身查看他伤势：一箭穿胸，伤口边缘还透着妖异的红光，这样的伤对于他这样的凡人来说是致命伤，但奇怪的是这少年气息还算平稳，性命应该无虞。

　　她记得那群黑衣人手中的箭上都带着朱雀，这少年肉体凡胎竟能受得住朱雀！哼，有点儿意思。

　　缇眠加了一道仙气给他护体，阿珩看了看那依旧寂静无声的山道入口，道：“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风云寨应该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再找找吧，我二哥被他们带去山寨里了，我们要赶紧找到二哥给倪斌他们治伤。”

　　缇眠正要回答，蓦地一丝异样如疾电划过脑海，她眸光一凝，慢慢起身，将巨斧横在身前，看着身后的空地道：“还有一个呢？”

　　阿珩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空地上只有马车，被馒头背下车平放在车边的匡叔已经凭空消失了。

　　她又跑到马车边掀开帘子查看了一番，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报告：“车里也没人。”

　　馒头战战兢兢地依偎到阿珩脚边，委屈地蹭蹭她，匡叔一直昏迷着，是它把他背下地的，现在却凭空消失了，是不是它又闯祸了？

　　缇眠冷笑：“哼，果然有古怪。”

　　她仰头看了看夜空，低声道：“站到我后面来！”

　　阿珩赶紧躲在她身后。

　　缇眠凤眸一眯，手握斧柄，橙色烈焰从她掌心疾窜而出，右手纵地奋力一挥，燃火巨斧朝天际狠狠劈去，只见炽热流火如盛开的榴花在空中熊熊绽放。

　　只听得“呲啦呲啦”数声，就见眼前的夜空如一匹布帛，被那四射飞溅的火光剪出了数十道巨大豁口，那豁口随着巨斧劈开的轨迹越拉越大，直到半面天空与眼前的山门、石阶、灯火、深林都被尽数撕裂扯去。

　　阿珩看着眼前的一切，瞠目结舌，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竟是一片幻景，像是有妙笔生花的画师画下了一副几乎可以假乱真的巨大画布，如今被缇眠一斧劈开，露出了画布之后真实的人与景，与此同时，所有的人声，鸟叫，虫鸣都重回了天地间。

　　缇眠一惊，赞道：好生奇妙的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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