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幻景消失后，阿珩和缇眠带着倪斌沿阶而上，才发现这山中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竹楼，竹楼嵌进背后的山壁里，投下巨大的暗影，楼边有一条小型的瀑布正“哗哗”顺着山壁往下淌，银白色的水花飞溅着落进下方的深潭里。

　　竹楼的走廊上挂着灯火柔和的彩灯，有几个老人和孩子正从走廊上往下看。

　　楼下的院子里晒着衣裳，粮食，谷物，蔬菜等。

　　院外的木门上写着“风云寨”三字。

　　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风云寨！

　　寨子里走出数十人将阿珩她们拦在寨外，这些人中男人们都是短衫打扮，肩上绣有一颗银星，他们手拿兵器，警惕地看着她们，女人们带着孩子站在后面惊恐地看着他们几个闯入者。

　　匡叔已经被抬在一边的石床上，正有几个人围在那里给他查看伤势。

　　一名老者站在众人跟前，看着他们冷冷道：“你们是谁，擅闯我风云寨是何目的？”

　　缇眠将巨斧横在身前，踏出一步，正要说话，忽觉脑后有劲风袭来，她纵地而起，旋身跳上仙云，一根漆黑的细长玄铁裹挟着凌厉的杀气已迎面击来。

　　缇眠心头一凛，手腕劲力一偏，挥斧朝那玄铁斩去，狂啸的旋风呼出，玄铁与巨斧斧刃相撞，发出“砰”地尖锐声响，两件神兵短暂交锋的刹那在长空中划出一片炫目火星，火星迸裂飞速溅落，挫出的力量令巨斧与玄铁飞旋着反向飞了回去。

　　缇眠一把抓住斧柄，足尖踏在仙云上，往后足足退了一丈。

　　而另一边，一个纤长的身影从一株茂林枝丫中飞身落下，一手疾伸将玄铁收回，另一只手飞快地将躺在地上的倪斌抓在手中提进院中。

　　缇眠站在仙云上，望着那人，扬声赞道：“阁下好身手！”

　　那人半扶着倪斌的身体，将他带进院中，风云寨众人都自觉往两边让开给那人让路，口中语气恭敬又喜悦：

　　“寨主！”

　　“寨主你回来了！”

　　“寨主......”

　　那风云寨寨主从暗处走出，只见她容貌秀丽，一身黑衣打扮，身穿黑色披风，额饰银星，正是阿珩从前在九骊山附近见到的星若。

　　星若没理会缇眠，只小心地查看倪斌的伤势，见他虽然伤重，但一时半会儿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吩咐身边一妇人道：“五婶，你去我房里把紫金丹拿来给小斌服下。”

　　那妇人立刻去了。

　　星若又对一年长者道：“忠伯，你快去城里找一个大夫来！”

　　忠伯忙道：“寨主，不用去城里了，咱们寨子里就有一名大夫！”

　　星若皱起眉头问：“那大夫哪来的？”

　　忠伯讷了讷不知道怎么说，一名咬着果子的小男孩溜到星若身边，脆生生道：“回寨主，是小斌哥哥劫道劫来的，说是送给寨主当压寨相公的！我见过那孟大夫，长得可好看了！”

　　星若拧起秀眉，看了眼昏睡中的倪斌，低斥道：“他怎么又做这种事了！你们也不知道拦着他！”

　　忠伯讪讪。

　　“罢了，快把人请出来，先救小斌再说。”

　　忠伯忙去了。

　　“寨主，那两个人怎么办？我们发现倪斌他们时，他们已经身受重伤，这两人就在旁边！”一青年指着站在不远处的阿珩和缇眠。

　　言下之意，她们就是凶手。

　　星若没说话，排开众人，走上前，拱手朝缇眠一揖道：“在下星若，是孤鸿山风云寨的寨主，不知阁下是何人？”

　　刚才和缇眠的短暂过招，星若已经知道对方不但身手不凡而且是来自仙界的高人，没有贸然敌对。

　　缇眠见她身手高超，举止言谈颇具领袖风范并非不讲理之人，便收了敌意，笑道：“在下缇眠，仙界散仙一名，贵寨的几位据说是被一群叫赤魂师的人埋伏的。”

　　赤魂师三字一出，整个风云寨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寨里人纷纷惊慌失措起来。

　　“赤魂师！他们回来了！”

　　“他们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们的幻术失效了......”

　　“......”

　　星若倒是十分冷静，示意寨中众人安静后，向缇眠一拱手道：“多谢这位仙君救了我寨中人，敢问仙君，赤魂师现在何处？”

　　“已经离开了，我带着伤员所以没有追踪。”

　　星若颔首，向缇眠一拱手道：“承仙君大恩，方才不知仙君是敌是友，才多有得罪，还请仙君不要见怪。”

　　“无妨，不过有一点我要声明，人不是我救的，你可千万别谢错了人，”缇眠十分欣赏她的利落，转身指着阿珩，笑道，“救人的是这位姑娘。”

　　星若抬眼望去只见缇眠身后蹦出个红衣少女，一脸兴奋地唤她：“星若姐姐！我是阿珩！我是阿珩！”

　　阿珩发现星若出现时，早兴奋地要去相认，现在终于按捺不住飞奔过去，抓住星若的手，激动道：“星若姐姐，是我，你还记得我么？”

　　“啊，不对，不对，我应该叫你嫂子！”阿珩开心地都快语无伦次了。

　　星若怔怔看着她，愣了愣道：“阿珩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蓦地，她脑海中想到一个可能，身子轻轻一颤：“阿珩，你在这里，那么你师兄呢，他......他......”

　　她没有问完，只听身后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病人在哪儿呢？我来看看。”

　　那一刹那，星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周身一震，转身望去。

　　在忠伯的引路下，白月卷着两只袖子，信步走到院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聚拢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她的。

　　三年来，他终于又见到她了，她看起来瘦了许多，秀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只有那双眸中透出震惊与喜悦。

　　白月唇边悄然浮起一丝笑。

　　一旁的忠伯道：“孟大夫，您快看看，这孩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白月径直走到昏迷的倪斌身边，查看了他的伤势，从伤口形状判断，倪斌应该是被带着火的利箭贯穿所致，伤口边缘的肉已经溃烂，身体的脏器也有被灼伤的痕迹。

　　他又仔细把了他的脉象，他脉象和阿珩发病时状况相似，只是没有阿珩那么严重，忽见倪斌伤口中有一圈红光闪烁着妖异的光。

　　那红光他太熟悉了，当年他在青屿山为了给阿珩治病，可是每日都不得不与之打交道的霸道神力——朱雀。

　　这少年是被朱雀所伤。

　　五婶奔过来，将一只深蓝鹤颈小瓶递过来道：“快，这是紫金丹，快给小斌吃下去。”

　　白月将那药瓶拿在手里，指尖摸索着上面精细的纹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变得愈发温软：这药瓶她竟还保存着。

　　他向五婶解释道：“紫金丹里有一味火融膏性热，不适合这孩子疗伤。”

　　五婶犯了难，迟疑着去看星若。

　　白月抬眸，目光略过星若，落在阿珩身上：“阿珩，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阿珩忙应是，跑去马车边将药箱拿出来。

　　谁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药箱接了过去。

　　星若对她道：“让我来吧。”

　　阿珩笑着点点头。

　　药箱被放在了石床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白月头也不抬，取出一只小玉瓶，将里面的药喂了些给倪斌，又道：“把清凉散给我。”

　　对方从药箱第二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白色小瓷瓶。

　　白月正要接过，手却轻轻一顿，只见递药的那只手腕间戴了一圈红绳。

　　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心悄然一窒。

　　她站在身边做他行医时的帮手，一如三年前，仿佛她和他从没有分开过。

　　但他冷淡地移开目光，接过药瓶，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轻轻一颤。

　　白月悄悄勾了勾唇角，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将瓶中的清凉散倒在倪斌的伤口上，那伤口溃烂的血肉上瞬间爆出小片“滋滋”的声音，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散了出来。

　　“刀。”白月道。

　　星若从药箱中将一拍刀具取出，从中拿出他需要的那一把。

　　刀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白月眼也不眨地下刀把倪斌伤口附近的烂肉剔除，乌黑的血汩汩流淌而下，顺着倪斌的衣裳滴落，很快在地上凝出了一滩血迹，让面色本就惨白的倪斌看起来愈发的了无生气。

　　五婶在一旁看着不忍心，白月的动作虽然快狠准，但是实在是有些粗暴，她急道：“孟大夫，你......”

　　谁知坐在一旁帮忙的星若冷声开口：“不要打扰他。”

　　五婶微微一愣，闭了嘴站在一边。

　　倪斌虽然在昏睡中，但仍旧因为痛楚闷哼出声，手脚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星若一边帮白月把他按住，一边问道：“要不要给小斌服用些曼陀花醉止一止痛？”

　　白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他这个伤是被朱雀所伤，在朱雀的神力消散之前，痛感是不会消失的，就算服了曼陀花醉也没用。”

　　对他所说的朱雀她了解不多，星若没有追问。

　　“我要把伤口缝合起来，帮我拿针。”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个低头处理伤口，一个帮他递针拿药，不需要他开口，她永远都知道他下一步要用什么帮他提前准备好，他和她一如三年前那般默契。

　　这两人相处地十分自然和谐，围观的众人个个满心诧异与好奇。

　　这两人相处起来完全不像初识，倒像是一对生活在一起许久了的夫妻。

　　忠伯和五婶站在一边交头接耳。

　　五婶：“老忠，你说寨主是不是看上孟大夫了？”

　　忠伯：“我看八成是，平日里，寨主见到哪个男人不是冷若冰霜的？”

　　寨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新奇地看着那配合默契的两人，一个一个眼神晶亮地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整个风云寨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兴奋。

　　缇眠小声道：“阿珩，这位风云寨寨主真是你嫂子啊？”

　　阿珩忙不迭地点头，指着白月和星若，语气莫名地骄傲：“是啊是啊，我二哥三年前就和星若姐姐成亲啦。”

　　缇眠摸着巨斧上的红缨，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两人，心想:这一对看着有点儿意思啊。

　　半个时辰之后，倪斌的伤终于是处理好了，白月掌心凝起一团仙雾轻轻罩住倪斌，才问道：“寨中可有阴凉之地？”

　　星若点点头：“有，后山瀑布下有一个寒洞。”

　　白月道:“他被朱雀伤过，恐怕会有热症并发，把他安置在寒洞里，可以抑制体内的热毒。”

　　星若立刻叫人将倪斌送到后山的寒洞中去。

　　“小斌不会有事吧。”她仍旧有些担心。

　　白月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星若一愣，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月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匡叔身边给他治伤。

　　星若跟过去，见他神色越来越冷，不由小声道：“你生气了吗？”

　　白月不理她，只专心给匡叔处理伤势。

　　星若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地继续跟在他身边打下手。

　　匡叔没有被朱雀伤到，伤势比起倪斌来只能算作皮肉小伤，包扎一下即可。

　　星若吩咐寨子里的弟兄把匡叔送去客房休息。

　　白月走到院中的井边给自己打了桶水净手。

　　阿珩看到忙去取了干净的布巾送过去。

　　谁料缇眠一把拽住她，使眼色道：“把这个给你嫂子。”

　　阿珩会意地哦了一声，将布巾送到此刻也站在井边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星若手边：“嫂子，喏。”

　　阿珩朝她努努嘴。

　　星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拿着布巾走到白月身边道：“我帮你擦一擦手。”

　　“不用了。”白月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星若追上去拉住他，却听他声音冷冷的：“天色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星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走。

　　掌心里的那只手冰凉微颤，白月心中一叹，转过身去，只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嘴唇轻轻颤动着，话未说出口，两行清泪已倏然从眼中滑落。

　　她哭了，白月知道自己没辙了，这些年在心中积压的所有不满与怨怼此刻在她的眼泪面前溃不成军。

　　当着风云寨上下，还有院子里的数十双眼睛，白月再也装不下去，猛地反手用力将她扯进怀中死死抱住，埋首在她颈窝，眼眶深红，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女人，三年！整整三年！你居然一次都不来看我！你怎么这么狠心！”

　　星若将脸埋在他胸膛中，闷声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腰，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白月无奈又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暗嘲自己心软，这女人将他伤得那么狠，他却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吻吻她的额，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嗯？”

　　她身子一颤，愈发紧地揪住他衣襟，低低道：“我也是。”

　　白月一叹将人更紧地抱在怀中。

　　许久，星若从他怀中抬起头，眸中盛满星光般的泪，她牵着白月的手在全寨人面前朗声宣布:“这位孟大夫，其实是芙罗国主上奏天听请来治理瘴气的上仙白月，他也是我的夫君，我们在三年前就已成亲。”

　　白月望着她的侧颜，心中只剩下满足，笑嘻嘻地凑近她耳畔道:“看来现在我是名副其实的压寨相公了。”

　　星若破涕为笑，又是羞又是幸福，用手轻轻锤了他一下，谁料被他趁机又拽进怀中抱得更紧。

　　两人的公开让整个风云寨上空炸开了锅！

　　寨子里的大伙儿集体目瞪口呆，他们寨主成亲了？而且对方还是芙罗大名鼎鼎的白月上仙！

　　那在白月怀中的泪人儿还是他们那个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冷静自持雷厉风行的寨主么？

　　大家虽然都满脑子疑问，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上去打扰他们，加上夜深了便将所有疑惑放到明天再说，现在还是把院子留给这对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人儿。

　　大家都走了，只有阿珩这个瓜娃子还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好奇又兴奋地偷窥着。

　　缇眠扶额，走回去，提留着她的后领子，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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