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铃潺潺

　　寒气从丹田慢慢散出，那股熟悉的，确切的痛楚随之而来。却与上次不同的是寒虫像大了数倍，足上细微的倒钩也随之长大，寒虫每前行一步，倒钩就狠狠地插进腹腔，带着刺骨的冰凉，倏地破肉而出，毫不留情。不必眼见，就已经可以预料体内是怎样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痛楚弥漫全身，我不得不从无尽幽冥中挣扎醒来，额上的冷汗清晰可见。醒来以后，四肢瘫软，然而不论是寒意或是痛感都在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刚才那一场非人的折磨是梦还是真。
　　阿歆呢？
　　灵台清明后，缓缓调整呼吸，凝神聚气，等到四肢听使唤，才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丝质亵衣，右腿和左肩都绑了厚厚一层纱布，仍有隐隐疼痛。
　　抬眼，身下是系有蜜合色床帏的海棠花式雕漆红木床，正面是占了一大面墙的紫檀书架，堆摆了密密麻麻的古书，右手边是门，门两侧放了齐肩高的青花瓷瓶，左手边是一套海棠花雕紫檀茶几坐具，几上放有简单的茶奁茶杯和插了几支含苞红梅的花囊。这里不像是寻常客栈，更不可能是刺杀我们的人的家中，所以，这里是那个男子的家吗？
　　“阿歆？”我试探出声，惊讶地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嘶哑糙杂。
　　“吱呀”一声，两个穿海棠花印碧绿色裙袄的双环髻女子推门进来，见我坐在床上，眉眼中忽现欢喜，快步走到床前，福了一福，开口道：“姑娘，您终于醒了。”
　　终于？我心生疑惑，用喑哑的嗓子问道：“请问姑娘，我睡了多久？”
　　身形稍瘦弱的女子转头吩咐另一个说：“木荷，快去禀告大人，说姑娘醒了。”那一个应了一声后，轻轻退出房间，留下的那个走到几旁，倒了一杯水递给我，而后恭恭敬敬地回答。“姑娘已经睡了5天了。要不是温大人说姑娘只是昏迷，我们都认为您醒不过来了。”顿了一顿，“姑娘可要洗漱装扮？”
　　见面前两位女子干练恭敬的动作，想来一定是那个男子的家中了。那个叫木荷的女子前去通禀，想来待会儿定会有人来。谨慎起见，梳洗应该会好些。
　　我喝了口水，点点头。可心中尚且存了不少疑惑，不由得开口问道：“姑娘，装扮就不必了。你可知除我以外，是否还有个男子来了府上？”
　　她听了我的话，又福了一礼，盈盈开口：“奴婢唤翅柃，至于姑娘口中的男子，奴婢身份实在卑微，不清楚别院的事。姑娘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去准备了。”
　　看来只能问来人了。我轻轻点头，对翅柃笑道：“麻烦翅柃姑娘了。”
　　翅柃又蹲了蹲，道：“奴婢同木荷都是徐大人派来伺候姑娘的，因此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真真折煞奴婢了。”说罢，出门准备去了。
　　简单梳洗时木荷回来了，恭敬地福了一礼后道：“姑娘，徐大人暂时公务缠身，姑娘须得多等一段时间。徐大人说实在抱歉。”
　　我摇摇头，礼貌笑道：“哪里。徐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因来时衣裳已经穿不得了，府中又没有能给我穿的衣裳，就只在身上简单披了一件白狐袍。一直坐着干等也无趣得紧，就让翅柃扶着我出了门。
　　一推开门，才知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院中种了许多红梅，枝桠也被积雪压得极低，像是随时都要折断的样子，唯有红梅在一片茫白里红得娇媚，红得可人。太阳在遥远的天空散发着可怜的光和热，正努力融化着天地间的万里雪绒。
　　翅柃搀着我在廊边坐下，和木荷安静乖巧地站在旁边，不发一言。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比下雪时候更冷了几分。我忧心着阿歆的祸福，也腾不出旁的精神来闲聊，只靠在廊柱静静地出神。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翅柃和木荷突然福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徐大人。”
　　徐大人没有说话，轻轻抬手，示意她俩站起来，然后朝向我两手抱掌，浅浅作了一揖，在我身旁坐下。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徐大人徐大人，无论如何也该是个须髯苍颜的老头子，结果竟然是个和阿歆差不多年岁的年轻男子。身材健壮，以银白缨簪束发，勒着一条紫色刺绣细窄织锦，一身石青貂裘大氅，脚踏一双青缎朝靴。周身没有任何奢靡珠翠，却萦绕着一股温润如玉，腹有诗书的气质，只是这股气质就足以显出他的富足家底。
　　因不便起身，我只是转过头，点头致意，开口道：“多谢徐大人，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只是小女尚有一同伴，不知道，徐大人可曾见过？”
　　徐大人问道：“秦姑娘说的可是您兄长？”
　　我一僵，身体不得已地开始激动颤抖。初入中原时，拓跋姓氏多有不便，阿歆曾同我约定，为掩人耳目，我俩以兄妹身份行动。双手抓住徐大人的袖口，问道：“徐大人知晓，定是阿歆还活着。阿歆现在哪里？徐大人可带我去见阿歆？”
　　徐大人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秦公子已经不在府上了。”听到这句话，我手上的力气不禁重了些，还没开口，徐大人就继续说：“秦姑娘不必紧张，秦公子毫发无伤，已经向潭州去了。实不相瞒，秦姑娘中了一种十分古怪的毒。想来这些日子秦姑娘已经有过不适。”
　　我惊觉，把今天早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对徐大人道来。
　　徐大人听过以后，若有所思。许久，才道：“那正是了。秦姑娘，你应是中了一种叫春色满的毒。毒发时常常昏迷，中毒者腹中仿佛有寒虫攀附噬咬，痛不欲生，且随毒发次数增加，昏迷日期会越来越长，痛苦越来越难耐。多少人因难以忍受越发猖獗的痛楚，宁愿自戕。可是哪怕坚持着活了下来，毒发5次就再无回天之力了。这种毒本是潭州毒仙柳清莲独门所制，天下间也只有她一人懂得根治之法。世人皆传此人为人刁蛮狠毒，若是她，能制出这种折磨人的剧毒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她已经死了18载了，这种毒也消弭了18年了。”
　　“那不是说，我已经没救了吗？那阿歆为什么还要往潭州去？”
　　“因柳清莲曾收过唯一入门弟子，名叫沈谢。秦公子或许只是想要去碰碰运气。”
　　“可是阿歆为什么留下我一人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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