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铃潺潺

　　“温家长女这一去，从此了无音讯。温太医气急攻心，缠绵病榻数月，终是回天无术，驾鹤西去了。”说书人顿了一顿，睁开眼，眼含悲戚地慨叹，“可怜温太医向善乐施一世，全然毁于不肖女。何其可叹啊！”一声长吟结束，惊堂木响。
　　我环顾四周，发现在座众人无不淌下热泪，惋惜温太医遭此横变，唾骂温家长女任性骄纵。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既然温家长女是与人私奔，那就是遂了自己的心愿。那这爹当的也太自私，偏想着女儿嫁入徐府，保他温家上下一生荣华。这么想来，怎么也该是爹负了女儿才对。”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地望向我。
　　“你是哪家的女儿？竟这样没有教养！”
　　“竟然认为温氏无罪！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
　　正在周围众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阿歆突然牵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茶馆。
　　出了茶馆，阿歆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牵着我的手，径直走在前面,白衣飘飘。
　　我很纳闷，连忙追上去。“阿歆，我又做错了什么吗？”追得有点急，蹭到了一个玩蹴鞠总角孩儿。
　　其实建康很热闹，哪里都很热闹。主街上来往的车马，街两旁做生意的摊贩，街上玩闹的孩童，两侧房檐缠绕了随风飘摇的红色丝绦，还有青石砖地上岁月久长留下的车马痕迹……又热闹，又漂亮。
　　“你呀……”阿歆摇了摇头，停下来看着我，轻轻一挽，避开了我背后横冲直撞的孩子们。“刚才那番话可别在外人面前说了。”说完，转身走到了一个首饰摊前。
　　听完我更纳闷了，挠挠脑袋走上去。“我不明白，刚才那番话，我哪里说错了吗？”
　　阿歆不经意地拿起一个香囊在我身上比划。“女人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刚才那番话可是大逆不道。”说罢含笑问旁边的蓝衣姑娘:“这个我要了，多少银子？”
　　“四文。”蓝衣姑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头侧向一边接过铜钱。
　　我看着腰带上的香囊问他:“带这个干什么？我已经有铃铛了啊”我晃了晃右手腕上的铃铛，铃声依然叮咚清脆。
　　阿歆勾了勾我的鼻子，也不说话，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
　　我没有追问，低头摆弄香囊。他总是一副笑模样。
　　蓝衣姑娘看了看我俩，了然而笑：“公子和小娘子可真是般配呢。看两位举止并不像是建康人，恰巧今夜有灯会呢。不妨两位今夜同游，才算得尽兴。”
　　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兴奋起来，想起了爹爹口中的建康灯会盛景，迫不及待地摇晃阿歆的袖口：“阿歆阿歆，我们看灯会吧！今晚不忙着回客栈好不好？”
　　阿歆面带笑容面向蓝衣姑娘，轻轻点头：“多谢姑娘。”转过来居高临下地对我微微一笑：“咱们现在回客栈吧，歇息一下。”
　　我牵着阿歆的衣裳，乖巧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背后，铃声清脆。

　　客栈。

　　“哈哈哈！今夜居然有灯会啊。”我欢喜地在床上翻来滚去。阿歆走过来温柔地把我扶起来，从容的坐下，我乖乖地坐起来。阿歆头稍向后仰，轻轻靠在床帏，闭上眼睛不多久就有了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我知道，阿歆累了。从我们逃出西凉到今晨到建康奔波了这许多日，阿歆几乎都很紧张。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赶路赶得这么急，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离开西凉，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一起跟来，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相信爹爹和阿歆，所以我从不开口问阿歆，我明白他们一定有理由。
　　我看了看腰上的香囊和身上尚且不是很适应的襦裙，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阿歆这幅汉人模样。今天早上我们抵达建康的时候，阿歆就把我唤醒了。我们放了马儿，弃了马车，徒步走进城门，阿歆说这样不会太惹人注意。可是一进城我就发现了好多人盯着我和阿歆看，我们的衣裳在汉人群里还是特别扎眼。阿歆肯定也发现了，所以才会带着我去一户绸缎庄，买了好多汉人衣裳。其实阿歆没发现，他穿月白束带襕衫，白玉冠束发的时候很好看，非常好看，比大宋街上那些文弱腐儒们都好看。更何况，阿歆本就臭美，他见汉人书生都有一柄扇子在手，竟就连忙跑去买了一柄白玉折扇。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他很好看，才不会让他得意呢，哼！
　　等阿歆睡去很久，料想应该睡得很沉了后我才轻声站起，让楼下小二送了一壶清茶。小二送了茶后我轻轻叫住他，出门后轻掩了房门，问小二关于今夜灯会的事。
　　小二告诉我，按照惯例，凡参与灯会的人都会戴面具，因会有些平日里不被允许出府的大家闺秀参加，为了行动方便就戴了面具，久而久之就成了惯例。
　　我结了赏钱打发了小二，轻手轻脚回到房间，发现阿歆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然醒了，还是那双温柔的眸子。看到了那双眸子，我突然莫名觉得踏实。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就这样看着你，什么也不干，你就可以毫无保留地付出全部的信任。
　　我甩甩手走到桌子旁边，倒杯茶递给他。
　　他没有忙着先喝，把玩着茶杯，笑着打趣我：“你倒是学聪明了。”
　　我转身坐到床边，双脚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晃着，嘴角是憋不住的笑意：“你教我的，想知道什么事情就问小厮，给点赏钱什么都说。”
　　阿歆应该很满意吧，我看见他眼底的笑意了，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意。
　　好像茶有点烫，吹了几口以后阿歆才开始一口一口地抿起来。
　　窗外依旧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却觉得空气好像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天朗气清，看得到桌上清茶飘起的雾气蜿蜒向上，看得到阿歆修长扑闪的睫毛，看得到阳光有几缕跳进了房间，把雕花窗的花纹映在青砖石地上，破碎斑驳。我和阿歆各倚在床边一角，默契地沉默。恍惚间觉得，要是就这么跟阿歆过一辈子，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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