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逞强。只是话怎么说呢？方晴，我们也已经认识两三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算朋友了吧。”

　　“你没必要处处拒绝朋友的关心。”

　　方晴闭上眼睛，不言不语，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我去给你接杯水。”

　　季岑起身，暂时离开。

　　两年的时间，季岑似乎长大了。

　　最初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初中生，整个人散发着小混混的气息。头发乱七八糟，不停的换女朋友，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可真是让人避之犹恐不及。他喜欢谁就会去捉弄谁，伤害谁，幼稚的想要用这种把戏来赢得别人的注意。

　　两年前方晴真的很讨厌他。

　　这也是为什么季轩走后，她跟季岑之间再无联系。

　　一开始的他倒是也经常来她的班里献殷勤，只是这些殷勤都被简笙收拾了，方晴还没发现就结束了。

　　也很奇怪，像简笙控制欲那么强的人，居然没有把他也送走解决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慢慢就不再见了，而他也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能一眼洞察人的心事，也懂事知趣，虽然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可是再也不会用那些捉弄小女生的把戏了。

　　人都在成长呀。

　　季岑端着温水回来，向卖东西的乘务员买了一瓶优酸乳，饮料不喝，只把吸管抽了出来，放到方晴嘴边让她喝水。

　　方晴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默默的配合他做的一切。

　　中午，季岑喂方晴吃了三明治，方晴没胃口，吃了半块就不吃了。他也不嫌弃，就把剩下的也吃了。

　　下午，方晴一直昏睡，只是这次，那股温热的沁人心脾的感觉，一直在身边存在。

　　晚上，季岑跟方晴车厢的人换了铺位，隔两个小时就起来帮她换毛巾，把所有的衣服都给方晴盖上，火车晃晃悠悠，他虽然疲倦，却也无法酣睡。

　　第二天一大早，车到站了，方晴的烧也退了。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方晴的精神还是不怎么样。

　　三位室友都还没有返校，只有方晴一个人回去了。季岑为了照顾她，便在学校附近的旅馆暂住。每天主动上门提供一日三餐，还会顺便送她一些小玩意儿。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

　　这次方晴主动联系了季岑，两个人在学校的大门口见。

　　方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披了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她甚至还画了一个淡妆，看起来更加明丽动人。季岑也换了一身新衣服，是他在接到方晴电话之后去街上新买的，本来他就长得帅，再加上用心，更加英姿逼人，一对俊男美女在一起走，路过的学生没有不为之侧目的。

　　已是傍晚，黄昏无限好，两个人默默的走到操场处，抬头，暖风拂过脸颊。操场上数不清的人在运动，踢足球的，打网球的，还有跑步的，或者只是单纯站着闲话，大家都在享受着这片闲暇时光。

　　他们无忧无虑的生活真是令人羡慕。

　　方晴终于开口说话：“季岑，你是不是该高考了？”

　　“嗯，明年。”

　　“你该为自己打算的，不应该整天围着我跑。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我愿意。”

　　方晴侧脸，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动。

　　“季岑，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谈论过你哥。他，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季岑喉头滚动了一下，看向方晴的目光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想到方晴会再问起他哥哥。

　　“他很好。前些天打过来电话，说是要再攻一个第二学位，爸妈也已经准备让他接受管理公司了。”

　　“他……不画画了吗？”

　　季岑低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画画，那只是少年时候的兴趣而已，他是我们家的长子，比我聪明，父母也更偏爱他，注定要接手公司的。”

　　“对不起。”

　　方晴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季岑措手不及。“为什么道歉？”
　　“我知道你家跟简笙的公司有过来往，如果不是简生突然横插一脚，他其实可以不必出国，也可以继续自己喜欢的画画，他这么有天赋，其实早晚会成为大家。”

　　季岑扭过头，不看她，“你多想了。没有你，他也不可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
　　“是我加快了这一结果。”
　　“我再说一遍，你多想了，有没有你都一样。如果你不听的话，那这话不要说给我听，等他回来了你自己告诉他。”季岑似乎有些不悦，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这次轮到方晴沉默了。

　　天边的乌云渐渐弥漫，紫色，黄色，黑色……各色的云彩交织在一起，风也有些凉了。

　　“他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
　　“有。”
　　“说什么？”
　　“问你好不好。”

　　“方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哥？”季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很郑重的问了这句话。

　　方晴的眼睛倏然放大，季轩大方，热情，对她好，处处体贴，他们那时说要做一辈子的人朋友的。

　　那到底心动过吗？

　　神思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当时她落难街头，身无分文。是像天使一样的季轩，给了她一枚硬币，那一瞬间，她心动了吗？

　　她说：“没有。”

　　可是当年惊鸿一瞥时那种浑身颤栗的感觉，如今想了仍然在每个毛孔里绽放出同样的感觉，仿佛从未遗忘过。

　　季岑轻轻松了一口气，随后他转头，微笑着说。

　　“方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答应你送你去机场见我哥，你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晴垂眸，思绪又飞了起来。

　　“我们两个是朋友，我只是想再见一面我的朋友。”
　　“管我什么事。”
　　“你知道啊。”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和我有关系吗？”
　　“要我告诉你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方晴点头：“我记得。”

　　“当年你说什么都可以，这个条件我一直没提，今天我要提了。”他将方晴的身子掰正，两个人面对面而站，他的眼睛认真而诚恳，额头上有因为紧张而出现的细细汗珠，可依旧那么帅气。
　　“你说。”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方晴的眼神飘忽不定，复杂莫辨踌躇良久，她才回道：

　　“如果你明年高考能考来这座城市，到时候你再提我就会答应你。”

　　“你说真的？”季岑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说真的。”方晴点点头，终于坚定了语气。

　　季岑兴奋的难以自持，猛的扑向方晴，一个大力将她抱了起来，尖叫着将她转了几圈。那声音响彻天际，整个操场的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艳羡着一对璧人的幸福。

　　“你等我，一年以后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季岑贴近方晴的耳边，郑重的下了承诺。

　　似乎是少年的心跳太过用力，也可能是他的快乐太有感染力，方晴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脸颊染上了胭脂，他也轻轻扬起了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

　　同样的夜晚，落寞的简笙一人在书房静坐，面前的书桌前摆着一盏绿色的复古台风，灯下是一张雪白的信纸，信纸上放着一支黑色的钢笔。

　　复杂的心情让他迟迟不能动笔，他该怎样告诉方晴那样一个不堪的事实呢？他真的害怕说出真相后方晴会不接受这样卑鄙自己，可是难道要让方晴这样一直误会下去吗？误会他对于她的关心，误会自己是个变态。

　　良久，他才终于打定主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起了钢笔。

　　方晴，我最亲爱的女儿，最近你好吗？

　　首先很抱歉，我用这样的方式来跟你聊天，我原本应该面对面的跟你坦诚的交代那些往事。可是原谅我，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我害怕见到你失望的表情，也害怕你说出“离开”两个字。

　　真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猜你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一定非常震惊吧，就像你说的，我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你母亲的替代品？我是不是在你小的时候就对你产生过不轨的心思？我是不是在把你当成一个玩物培养？面对这些，你一定非常痛苦。

　　很抱歉让你有这样的烦恼，但是在这里我要很郑重的告诉你，不是的，你从来都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是一个很正常很健康的男人，虽然我很爱你，但只是一个长辈对于孩子的爱，我没有对你产生过任何不轨的心思。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培养你，只是想让你成为一个独立自信不被任何事物轻易诱惑的女孩。

　　只是我也没有办法问心无愧的说，我做的这些事情一点杂念都没有。我必须要承认我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有私心的。

　　但这份私心并不是想要伤害你，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换句话来说，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赎罪，赎我以前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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