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方晴的家乡是江南的一座小镇，那里有小桥，有流水，有人家，还有满山遍野雪白的山茶花。微风拂过时，那一抹幽香就轻轻地扫过你的脸颊，像是情人的吻，香在骨子里。

　　以前方晴从未想过离开家乡，因为它美的令人沉醉。直到后来某一天才惊觉，自己已经离开它很久很久了。

　　十岁那年，方晴的父亲去世。亲戚中没人愿意接济她和母亲。他们都说母亲克夫，不祥，多管闲事就是惹祸上身。而她是个女孩，不能出力气，在重男轻女的落后地方，这就是一个纯粹的拖油瓶。

　　一年后母亲改嫁。本来以为从此将会不用那么辛苦地活着，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无赖，从来没将心思放在怎么生活，倒是吃喝嫖赌，样样占了个全。

　　倘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可恨的是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方晴身上。

　　方晴的母亲知晓后，只是忍气吞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肮脏的事，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女儿，她只会哭泣。

　　可方晴才十四岁，她心知不能这样下去。

　　结果就是那人被判了八年。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方晴的母亲觉得无脸见人，在一个清晨投河自尽了。

　　于是方晴成了孤儿。

　　方晴被送到县里的一家福利院，总算有一碗饭吃，有一片瓦遮头，她很高兴，虽然代价巨大，但是终于可以不用被人胁迫。然而这种高兴持续的还不到一晚，方晴就不这样想了。

　　资源有限，所有的东西都得靠抢的。吃的用的，你慢一秒，下一秒就没了。可恨的是，欺负人的人哪里都有，有的时候，就算你抢到了，你还是得把它上交，否则你就会挨揍。

　　方晴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因为方晴不会低头，所以总是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在一个落雨的午后，大家都在睡午觉，方晴偷偷跑了出去。

　　方晴想，外面的世界会不一样。

　　寒冷的雨将方晴浇了一个透彻，却浇不灭方晴心中的火。刺骨的冷让她冻得牙关都在打颤，可她的脚步一刻不曾停息，还是一直向前奔跑。

　　她要离开，离开那一个个地狱。

　　方晴不知道天堂在哪里，或许哪里都是地狱，可是这一刻方晴要离开。

　　方晴浑浑噩噩的走，直到摔倒在路上，再也爬不起来。茫茫的雨幕里，有一把伞遮住了方晴头上的雨。

　　那是一把黑色的弯把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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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怎么样了？”一个深沉的声音梦中传来，像是低调的大提琴浑厚丰满。
　　“烧已经退了，还需要卧床休息几天，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她为什么还没醒。”
　　“烧退了就快了，这几天养病，忌辛辣，吃点清淡的就可以了。”
　　“嗯。”
　　“那简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阿远，送医生回去。”
　　“是。”

　　朦朦胧胧之中，方晴听到有人对话。眼皮像是用强力胶黏住一样，努力睁开，世界便在她眼前慢慢地清晰起来。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

　　雪白的天花板，温暖的灯光。方晴试图张口说话，喉咙生疼，根本无法发声。

　　“这……”

　　旁边一个小护士正在调点滴，听到方晴的声音立刻看了过来，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芒，然后立马跑出门去叫人。

　　“简董，她醒了。”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哒哒咚咚，像是一首奇怪的音乐，敲打着她的耳膜。再然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方晴的眼前。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了，没有一丝疲态，很英俊，单眼皮，高鼻梁，嘴片很薄，梳了一个大背头，个子不是特别高，却很精神，周身笼罩着一种自矜冷漠的贵族气质，他看着方晴，眼珠一动不动，却有一种奇异特殊的柔和。

　　“醒了。”简单的两个字流露出对病人的关心。

　　“我怎……”一开口，吓了方晴一大跳，这哪里是自己的声音，像是在泥土里埋了几百年的机器，马上就要坏掉，嘶哑的不成音调。

　　方晴愣了一下，那人也愣了一下，还是对方先反应过来，立马跟身边的人说：“阿远，让医生再过来一趟。”

　　“是。”

　　身边的人出去打电话了，方晴试图再张一次口，他制止了方晴。

　　“你别急，等一会儿，一会儿医生就来了。”

　　方晴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他也不再说话，就那么站着。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方晴转移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个房间，米白色的墙面上面挂了几个西方浪漫主义的画框。头顶是一个水晶大吊灯，褐色的木质地板，复古的欧式花纹的窗帘紧紧地合着，没有风吹进来，也看不到外面的天气。

　　正在方晴胡思乱想的时候，医生回来了。

　　他往旁边站了一下，让出路来：“她似乎不能正常发声，你给看看。”

　　“是是是。”医生谦恭如仆人，忙不迭地替方晴诊治。

　　经过检查，方晴只是声带炎症造成声带肿大，没有太大问题，按时服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方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一直在床上躺着。

　　直到方晴身体康复，她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个男人。现在的方晴活蹦乱跳的就像一只兔子，可是并没有人理睬。

　　他们让方晴躺在屋里养病，每天按时按点送来精心烹制的饭菜，有专门的护工来看护，方晴要下床走走，就会被立刻按回去躺着。

　　“小姐，简董说让你好好养病，你应该听话。”

　　他们总是这么说，似乎以为方晴和这个简董有什么关系，可能是哪个亲戚，所以她们好生照料着方晴，生怕一个不小心，方晴就会给他们穿小鞋，害他们丢饭碗。

　　可方晴不愿意整天像犯人一样被人看押着，这简直把人憋得透不过来气，趁护工不注意，她偷偷下床，溜了出去。

　　这是一个位于半山的别墅，大的不像话，方晴出了房子，就在周围乱转，根本找不到大门在哪里。转着转着，似乎是到了花园。

　　外面阳光很好，方晴的心情也好很多。方晴低头看看身上的裙子，雪白的面料，掐腰的设计，肩头有一个蕾丝的蝴蝶结，很漂亮，方晴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公主。

　　这是那个人派人送过来的。

　　“是，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嗯，好，就这样。”

　　有人在说话，方晴顺着声源望过去，他刚好转身。

　　哦，是他。

　　那个叫做阿远的男人。

　　方晴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是有点失望，他倒是毫不在意，只是礼貌的问方晴，“病好了？”

　　“嗯。”

　　“还是要好好休息，急性肺炎需要好好养着。”

　　方晴皱了皱眉头，实在是烦透了这种腔调，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总之让人听够了。

　　于是方晴决定不理他。

　　“不过，这么好的天出来杀杀菌也是好的。”

　　方晴停下了，回头看他，他盯着方晴，目光里有探寻。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轻笑了声，抬了抬手，示意方晴坐下。

　　方晴犹豫了一下，坐下。

　　“还是我来问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方晴，你呢？”方晴不依不饶。

　　“我姓洛，洛远。你家住哪里？”

　　方晴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最后还是方晴先开口。

　　“这是哪里？”

　　这是简董的私人别墅，你是我们回来的路上发现的，那天你昏倒了，我们联系不到你的家属，简董便将你带了回来，你烧得很厉害，根本叫不醒。简董就叫医生过来看了。

　　“哦，是这样啊，那谢谢你们。”方晴很诚恳的道谢。

　　“不用谢。”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所说的简董，是那天病房里的那个人吗？”
　　“是的。”
　　“那他是谁？”

　　方晴盯着他，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真是难得，还有人不知道简董是谁。”他眼角含笑，

　　“简董就是简笙，以后你会知道的。”

　　“哦，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他。”
　　“你很希望见他？”
　　他的问题很奇怪，方晴觉得很好笑。
　　“对。”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会告诉他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淡，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
　　“他最近工作很忙，看他情况。”
　　“哦。”

　　方晴走了，他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方晴回去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可能他们都比较反感不听话的病人吧，可是又不能做什么，只是说话都冷冰冰的，带着冰碴子。

　　洛远办事果然很快，第二天晚上方晴就见到了简笙。他回来的时候，洛远还拎着行李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方晴就站在二楼，看着他俩忙活。

　　“简董，看楼上。”

　　简笙奇怪地看向洛远，洛远用眼神向他示意，他抬头，有几道抬头纹在额头，很有魅力。他轻轻抬手，洛远便放下手中的箱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晴一眼，关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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