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异闻录

　　低落万分的情绪从锦漪婚后不断萦绕着李恒毅。
　　他每晚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每次都像一滩烂泥一样被阿德抬上床。
　　自回朝，他每时每刻都感到巨大的压力使他喘不过气，并且觉得自已一无是处。即便他相貌俊逸，可无时不在的失落和担忧还有繁忙的政务让他倦容难消。
　　他只想在一坛坛的烈酒中醉生梦死，得到暂时的解脱。只有如此，他才能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夏炽和锦漪幸福地在一起；小雁和哲熙在王府中永远与他相伴……
　　一旦稍稍清醒，他又被拽回残酷的现实，他只好再次用烈酒麻痹神经。
　　大婚前锦漪劝说过他，说这一切并不是他所造成，让他不必自责，那道奏折毕竟是欧阳浩然上奏的，他们的被曹楠松给扣下了。
　　可是他怎能原谅自己，夏炽到如今仍然归期未定，朝中局势紧张，所有事情全部出乎意料。
　　清明节的祭祀，就差那么一点点夏炽就能回来，可是天不遂人愿，不是人为也是天意啊。
　　他好怀念与契丹作战的那段时日，与小雁在一起段短暂的时光。
　　他怀念小雁小麦色的皮肤，矫健的身体，还有热烈的性格。
　　满满的一壶酒被他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灼烧着他的嗓子直到胃里。
　　他抹了一下嘴，接着往事又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在契丹投降之后，刚刚接到李嗣行召他和夏炽回京的敕令的夜晚。
　　若是接下来一个时辰的事情从没发生过的话，他和夏砺根本不会去向李嗣行上凑那道奏折。
　　那晚，当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在那片驻扎着十万良将的北域沙漠，一阵马蹄声传进军营。那是将士们翘首以盼的声音，他们知道，回家的日子终于到了。
　　“太好了！终于接到父皇的诏令了！”
　　兴奋地合上敕令，李恒毅命陈刚把夏砺和耶律堇喊进他的帐篷。
　　“契丹投降将近半个月，各种条约和交接，兵部皆已办妥，终于等到这道迟迟到来的敕令！阿炽，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夏炽连把敕令读了三遍，脑海里全是如何与母亲妹妹，还有锦漪团聚的情景。
　　“是啊小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我最想见的就是母亲，妹妹，当然还有锦漪！好想锦漪啊，两年未见，不知是否还能认出她。”
　　“哈哈，女大十八变，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一定能认出她。今年锦漪就年满十六了，正好到了嫁人的年龄。你这一回去，父皇肯定会先为你们举行婚礼！”
　　耶律堇说道：“总听你们提起你们的这位公主，而且就连我们契丹都知道你们大唐这位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这回随你们去大唐正好能见识一下。”
　　李恒毅拉着耶律堇的手说道：“小雁，刚回朝的这段时间你要再受些委屈。回去之后我不能马上让你入宫，不过父皇应该会先封我个王爷，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就找个正当的理由风风光光地迎娶你为王妃，你和哲熙就能编入玉蝶。”
　　夏炽说道：“在一切都没安排妥当之前，小雁和哲熙的身份千万不能泄露，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哪怕是锦漪。小毅，你应该明白锦漪是多么憎恨契丹人。”
　　夏炽说这些话的时候耶律堇的眼神黯淡了许多，为什么世人无法接受汉人与契丹人通婚，难道契丹人就不是人了么。
　　夏炽明白这样的话对耶律堇刺耳痛心，可是这都是实情。大唐皇子与契丹公主私通，而且还生有一子，这样的事情若是让世人知道的话，皇室蒙羞，别说耶律堇和李哲熙性命不保，就连李恒毅都会被处于极刑，恐怕战争又会卷土重来。
　　他继续说道：“回去之后，小雁和哲熙先安顿在我们家，我家里只有我娘和我的妹妹，我娘也能照顾小雁和哲熙，哲熙刚刚出生不久，正需要有人照看。他们在我这里，小毅你也能放心。”
　　李恒毅说道：“小雁，回京之后路途更加艰险，稍有不慎你和哲熙都会蒙难！我受点罪没什么，我不能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就按照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你和哲熙先住在将军府，我和阿炽情同手足，也只有在他那儿我才放心。”
　　“我肯定会万分小心。不过恒毅，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你一定要保住咱们的孩子！我耶律堇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爱上了你，和你生了一个孩子。我随父王征战无数，可我根本不后悔放弃契丹澜琪公主的身份，为了你和哲熙，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小雁，我原以为我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一人，只等着父皇指腹为婚，直到那日在战场上见到了你，你是那么与众不同......小雁，有我在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今后我和你，阿炽和锦漪，我们所有人一定会幸福！”
　　“哈哈，小毅你现在就开始畅想以后的生活了啊！”
　　“嗳，难道你不是日日想着锦漪，天天向我念叨着回去要跟锦漪如何如何......”
　　当着小雁的面李恒毅说出夏炽对锦漪的想念，他有些害羞，于是上前去捂李恒毅的嘴，可李恒毅灵活地闪开了他。
　　“锦漪是你妹妹啊，这种话就别说出来了！”“这里又没外人，你我之间还较什么真！”
　　“好了。好在现在小雁和哲熙的身份在我们这里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世人都以为契丹的澜琪公主在几个月前已经不幸阵亡，不过就是小雁你以后就永远回不了契丹了。”
　　“哎，阿炽你说得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哥哥和母妃。哥哥这次是战败而归，父王不知会不会惩罚他，还有我的母妃。不过既然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一定不会后悔。哥哥走之前答应我会照顾好母妃的。”
　　夏炽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小毅，要不还是把那到折子上奏皇上吧，我在边境再留上一段时间，等明德王子那边一切稳妥，大唐边境稳定再回去，毕竟那个条约若是让耶律阿保机看出破绽的话免不了又是一场战争。”
　　“不行，绝对不行！你要和我们一起回京！阿炽，你要为夏伯母，九儿，还有锦漪着想啊！你难道忘记锦漪是多么想念你了吗？她就等着我们这次回朝之后与你成婚呐！”
　　夏炽又是如何不想念锦漪呢，晋阳一别如此匆忙，他没能和锦漪好好告别，现在一心想回去与锦漪团圆。
　　“好吧，那就这样办吧，希望回去之后一切顺利！”
　　耶律堇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照顾哲熙，我这个奶娘可不能一直不在孩子身边啊，要不然会被别人看穿的。”
　　“等等。”
　　李恒毅把耶律堇揽在怀中，并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好好照顾哲熙，回京的路程要一个月的时间，孩子刚刚出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哎，你们简直把我当空气了。”夏炽的话有些酸酸的。
　　“想要和锦漪这样你就要随我一起回去！”
　　“唉我说小毅，你还有完没完，也就是锦漪不在你面前你敢开这样的玩笑。”
　　“你们继续说笑吧，我得去看哲熙了。”
　　小雁掀开帐篷的门帘，然后转身看了一眼李恒毅，向他笑了笑。
　　“马上回京吧。”李恒毅看着小雁迷人的微笑，嘴里念叨着。
　　就在门帘还没放下的那一刹那，一直利箭射向耶律堇，直穿她的脖子，她抓着这猝不及防的利箭的一端，倒在地上。
　　“小雁！”李恒毅呼喊着，扶起小雁的时候血水已经染红了沙地。
　　“快来人，有刺客！”夏炽跑出帐篷外，命令外边的士兵做好警戒。
　　夏炽听到不远的黑暗处的一个声音说道：“堂堂的契丹公主竟和大唐皇子私通，弃我契丹于不顾，我可不能饶了她！”
　　这话音夏炽一听便知道来者是谁。是萧昊锋，他的仇人。
　　“萧昊锋！你果真没死！”
　　夏砺带人冲向声音传出的那个方向，把萧昊锋围在中间。几个月前的战役中夏炽以为萧昊锋被自己用剑刺死，夏良斌的大仇已报，可是双方退兵之后却怎么都找不到萧昊锋的尸体，契丹那边也宣布了萧昊锋阵亡的消息。但是死不见尸，他仍然不是很安心，没想到萧昊锋今晚出现了。
　　士兵们举着火把包围了萧昊锋，火光渐渐地把萧昊锋的身影勾勒出来。只见他衣衫褴褛，一只腿也废了，手中握着弓箭，背上的箭筒里装了几支刚才射向耶律堇的箭。
　　“对，我是没死，留着这一口气就是要干掉我们的那位公主！李恒毅、耶律堇，你们不得好死！”
　　夏炽不能让萧昊锋再多说一个字，否则耶律堇的身份就会暴露。他迅速抽出宝剑，猛地刺向萧昊锋的胸口，萧昊锋还没连的及反抗便应声倒地。
　　“小雁……”李恒毅的泪水不断地滴在耶律堇的脸上。
　　“我…..爱你……照顾好哲熙......”这是她中箭之后最后的话，也是仅有的一句话。
　　说罢，她的眼睛便失去的光芒。
　　“小雁！小雁！”李恒毅把扎在耶律堇脖子上的箭拔了下来，强捂着不断喷涌出的血水。他把她搂在怀中，脸紧紧地贴着她。
　　“我会照顾好哲熙……我会照顾好哲熙......”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就在这刹那间，刚刚还在畅想着以后幸福的生活，而现在却要面对冷酷的现实。
　　“小雁，我爱你，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人！小雁，你听得到吗？”
　　当他再次看到怀中的耶律堇的时候，耶律堇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好想随耶律堇一同而去，可是又不能抛下哲熙。恐怕今后只要看到哲熙他就会想起她。
　　了结了萧昊锋之后，夏炽赶忙回到帐篷。进去之后他看到李恒毅拖着耶律堇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小毅……”他跪坐在他们身旁，不敢相信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却阴阳相隔。
　　“或许......或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夏炽不知如何去安慰李恒毅，虽然他没失去锦漪，但是他对李恒毅失去爱人感同身受。
　　“呵呵，为什么……我身为皇子，连爱人都保护不了，连有了自己的孩子都要偷偷摸摸……这皇子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毅，任何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你是大唐的皇子！你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啊！你还有哲熙，哲熙没有了母亲，却不能失去你这个父亲！”
　　李恒毅试图把眼泪擦干，但是无济于事。
　　“小雁最后的遗托就是让我照顾好孩子，为了孩子我也要撑下去！阿砺，我不忍心再看到这样的小雁，就让小雁陪我最后一晚，明日你我就把她葬在这片黄土之中吧。”
　　夏砺出了帐篷，帐篷外依旧充斥着刚才刺客入侵的骚乱，将军宋轶在主持着秩序。他怕李恒毅做什么傻事，先让人赶紧去附近的村户寻找可以喂奶的奶娘，接着他就守在李恒毅的帐篷外。
　　他想了一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日他们去给耶律堇下葬，李恒毅选的是他和耶律堇经常欣赏日落的山坡。
　　“你知道澜琪在汉语中是什么意思吗？”
　　“是什么意思？。”
　　“是鸿雁的意思。”
　　“鸿雁……”远处的日落映衬着几只飞翔的大雁，在天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
　　“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小雁吧。”
　　李恒毅在坟头上竖了一个碑，他蹲下，用手抚着碑说道：“小雁，你等着我，我一定把你接到中原！”
　　祭拜完毕之后夏炽对李恒毅说出了他的决定。
　　“小毅，我打算先不回去了。”
　　“为什么阿炽！”
　　“小毅，先不说这次和明德大哥结为兄弟我们冒了有多大的险，单是哲熙在你回去把一切安顿好之前就不能擅自被带到中原。小雁已经离开了，孩子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小毅，你知道万一有人查出了孩子的身份，你将面临着什么吗！你可以不为你自己着想，你要为哲熙着想啊！还有小雁的遗托，还有皇后娘娘！”“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给皇上递上那到折子。等你被封王爷之后，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我再回去。”
　　“不行，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锦漪一直在等着你啊！难道你就不顾她了吗？”
　　“我也想见到她！可是小毅，大唐和契丹的边境还未真正得到稳定，一切都有变数，这你应该心知肚明。而且哲熙不能贸然被带回去，收留孤儿这个借口禁不住有人去查，为了国家，也为了我的好兄弟你，我断然不能回去！”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锦漪若是知道这一切，知道他的哥哥与契丹人结拜，和契丹女人人生子，还让她的心爱之人远在边疆替他看守孩子，她会如何恨我！我不管今后面临什么困难，路是我自己选的，无奈论如何我都不能拖累你！”
　　“你怎么就不明白！”
　　夏砺对李恒毅吼道：“我们已经两年没回去了，现在京城是什么情况你我都不清楚，你这样贸然把哲熙带回去有多么危险你明白么！小雁最后的遗愿就是让你照顾好孩子，不管你们是否被世人接受，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么，现在看来我是必须在这里多呆上一段时间。”
　　虽然万分不情愿，但是夏炽说得很有道理。目前的万全之策就是他先回京，等把京城一切都打点好了之后再让夏炽带着哲熙回去。
　　李恒毅沉默许久，接着他盯着耶律堇的墓碑说道：“阿炽，哲熙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吧，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们之间的情感比亲兄弟还深，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再说这次来和契丹打仗不是两年前在晋阳的时候你主动请缨么，本来你不用过来受这样的罪，说实话，有你跟我一起打仗，我根本不觉得辛苦。”
　　“阿炽，我回去之后会尽快求父皇召你回京，我看这次父皇很期望你回去，你突然回不去，肯定过不了太久父皇也会把你召回去的。”
　　李恒毅根本就没在考虑自己，一心想着夏炽和李哲熙。
　　“所以说我在这里再多待上一阵子没什么要紧，这些我都考虑到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哲熙。不过小毅，锦漪知道之后肯定会难过，麻烦你让锦漪不要伤心，让她知道我爱她，永远都爱她！”
　　说这话的时候夏炽有些泪光闪烁，他最舍不得的就是锦漪。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向锦漪解释清楚的......”
　　之后，李恒毅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耶律堇，然后和夏炽回军营开始计划接下来的一切。

　　“阿炽……哲熙......你们都好吗？”李恒毅拎起酒壶，又灌了一大口酒。
　　“毅哥哥你在喊谁的名字？”
　　夏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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