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异闻录

　　看来锦漪急于找我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恒毅示意赵曦退下去，心中纳闷什么事让锦漪对他这样生气。
　　四下无人之后，李恒毅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忙慌的？”
　　然后他向夏砺是个眼色，想从夏砺那里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砺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对锦漪的莫名怒火真的一无所知。
　　李恒毅看到锦漪看他的眼神，立马猜出这事儿于他有关。
　　究竟什么事让妹妹如此伤心？
　　这个时候锦漪的眼中已经隐约地渗出些泪水。
　　他心疼地说道：“锦漪，你就赶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你没看到夏砺也在为你担心吗？”
　　锦漪冷笑了下，“哼，什么事？什么事梁王殿下应该一清二楚吧。”
　　这语气让李恒毅更加摸不着头脑。
　　“究竟怎么了？你赶紧说出来！你让我猜要猜到什么时候！”
　　“哥哥，你和夏炽还想瞒我多久！”
　　接着，锦漪把那封奏折扔向李恒毅。
　　奏折撞在李恒毅的胸口上，然后弹到了地上。
　　李恒毅把这封似曾相识的奏折拾起，然后打开一看，立马大惊失色。
　　“这……这不是……这怎么可能！这道秘折怎会在你手上？！妹妹，你到底是如何拿到这道折子的？”
　　锦漪只能抹眼泪，在眼泪没流干之前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砺接过奏折。
　　“到底是什么样的折子竟让你们都这般不安？”
　　他通读了一遍之后终于明白锦漪为何如此动怒。
　　“这个......这个里面……这不是毅哥哥和堂兄联名请求皇上暂且把堂兄留在边关，等稳定之后再召回京的么！”
　　夏砺惊讶地把折子合上然后丢到了桌子上，仿佛在丢一块烫手的木炭。
　　“锦漪，你听我解释。”
　　“哥哥，你和夏炽瞒得我好苦啊！竟然是你们商量着让夏炽留在新州的......竟然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锦漪，当时的情况你不了解，我现在也不便向你透露太多……总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不然我断不会撇下夏炽！其实我也后悔做的这个决定，我……”
　　“你别说了！”
　　锦漪紧紧地捂着耳朵，她此刻不想听从李恒毅口中说出任何一个字。
　　“我不要听你解释！现在什么都晚了！”
　　可李恒毅是多么想把一切都完完全全地说给锦漪听啊，但是他知道锦漪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后肯定更加不会原谅他。锦漪恨契丹人，他父皇恨契丹人，他们李氏皇族从太祖开始就与契丹人结下了不解之仇，若是让人知道他大唐的皇子和契丹王子结为兄弟，还有....... 他不敢想象后果将是什么。
　　妹妹，原谅我实在无法向你吐露真情，我和阿炽也都是为了大唐......
　　李恒毅把锦漪的手从她耳朵上拽下来，锦漪挣扎了一下却也无济于事。
　　“锦漪，你听我说！”
　　“锦漪，你让毅哥哥解释下一啊！”夏砺也想知道其中的隐情。
　　锦漪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愣愣地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哥哥和心爱之人当时拟这道折子的情景。
　　他们当时有考虑过我吗，有考虑过夏伯母还有夏炽的妹妹九儿吗......
　　看到锦漪平静了不少，李恒毅也坐下来跟锦漪解释。
　　“锦漪，此道折子是我和阿炽考虑再三才做的决定。其实是阿炽他主动提出留在那里……我知道我这样说你绝不相信。可你不知道，两年的战争啊，还有在那之前和契丹大大小小的战争，实在是太久了......双方边疆的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最后拼的就是谁能坚持到最后，大唐就胜在将士和百姓的士气没有被契丹人消磨掉。若大唐取胜之后我和炽带兵回京而无人驻边守关的话，谁能保证契丹日后不会反攻？”
　　“谁叫你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将军......也是，夏炽不单单属于我，而是属于整个大唐......”锦漪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于国于民李恒毅和夏炽也应该这样做。可她不想要英雄将军夏炽，她只想要那个实实在在的夏炽，全部属于她的夏炽。
　　夏砺听后也劝说道：“锦漪，毅哥哥和堂兄瞒着你是怕你知道实情之后伤心，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若契丹真的反攻的话，那将又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堂兄请求主动留在那是尽他将军的本职。”
　　“是啊，他应该这样……将近四年了，人会不会变呢？夏炽他会不会早就把我忘记了，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李恒毅最担心的就是锦漪这样想，他紧紧地攥着锦漪的手说道：“妹妹，夏炽他无时无刻地都在想念着你！他对你的心你应该最清楚，他怎么会忘记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对他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仿佛他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我只记得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情景，还有与他在晋阳分别那时候，剩下的我好想努力回想却又回想不起来。四年未见，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在边关待了那么长时间不知道与他在街上相逢能否认出他......我是真的好想他啊……”
　　夏砺看到锦漪对夏炽的神情只能紧紧地抿着嘴唇，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他堂兄夏炽，能让锦漪时刻挂念。
　　我没资格嫉妒堂兄，夏砺想，她属于堂兄的，我对她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锦漪没有留意身旁的夏砺，她继续说道：“现在有多少人能想起夏炽？除了我们几个有多少人还谈起他？！”
　　李恒毅叹了口气，“我也后悔，后悔当初……”
　　阿炽，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就会让你和哲熙一同回来！不管哲熙之后的路有多么艰难，我已经失去小雁，我不能再失去你！
　　“锦漪，如今你也知道真相了，”
　　是一部分真相。
　　“我和阿炽为了大唐千思百虑才做出这个决定，我没料想到事情之后变得如此复杂，相信我，早知如此，我断然不会让阿炽留在那里！锦漪，我愧对你和阿炽，愧对夏伯父和夏伯母，我一定会让阿炽回来！”
　　事到如今，锦漪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自己的哥哥和爱人瞒了自己这么久，她现在想起夏炽给她的来信就觉得哭笑不得。
　　“哥哥，刚才我有些失礼……可你们实在不应该瞒着我，应该把事情原委全部告诉我啊！夏炽他不会，我也断然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不顾大唐安危！”
　　若是真这么简单我和阿炽怎么会瞒着你，若让人知道事情真相，别说父皇饶不了我们，你也会与我们决裂！
　　“是我们不好，一开始就应该让你知道。等等......”
　　李恒毅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拿起桌子上的折子翻开读了起来。
　　“怎么了，毅哥哥？”
　　李恒毅大致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表情凝重地说道：“不对啊......”
　　“哥哥，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个折子上根本没有父皇的朱批！那就是说我们的这道奏折根本就没呈给父皇！”
　　夏砺突然恍然大悟：“锦漪是在曹三司的书斋里发现它的，难不成毅哥哥和堂兄的这道折子是被曹三司扣下的？！”
　　锦漪也突然明白了。
　　“舅舅把它放在书斋里非常隐蔽的地方，而且舅舅肯定希望阿炽他能回来啊，你们想想，舅舅他对哥哥的期望还不明显么，阿炽回来对哥哥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说舅舅把我们这道折子扣下，为的就是让我和阿炽顺顺利利回来。可若父皇没有见到这个折子的话，怎么会下敕令让阿炽留在边关呢？除非......”
　　“除非有人在同一时间上了相同的折子！”李恒毅和锦漪异口同声地说道。
　　夏砺还在慢慢地捋顺事情原委。
　　“这就全对上了！怪不得陈刚给我送信的时候会被欧阳浩然杀死，这么说的话，那这道秘折肯定是欧阳浩然呈给父皇，之后秘密监视京城的动向，阻断任何提前往京城传递消息的可能！”
　　“难怪之前我们一直想不通为何欧阳浩然会知道陈刚将要往京城送信！”夏砺也终于把事情给捋顺了。
　　李恒毅身上突然冒起一阵冷汗，后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难道党争早就开始了吗？到底有多早？是早在他和夏炽回京之前，甚至是他去和契丹打仗之前？他一直没有把党争当做回事，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一直认为李恒杰只是年幼。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在想自己是否已经落入了圈套，这个圈套有多大，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哥哥？”锦漪喊着出神的李恒毅，“我是很生气你们瞒着我给父皇递上那种折子，但目前看来即使你们不递折子阿炽他也回不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可以看出她对李恒毅还有夏炽的怒气未消，却无法再埋怨他们。
　　夏砺坐在一旁神不守舍，从小到大他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来到京城半年所发生的事比他在武宁十几年经历过的要多上几倍，在武宁那种每日看似单调的生活却有着难得的悠闲与自在。可他并不后悔同父亲来到京城，若没来京城哪能与锦漪相识。
　　“看来是有人早已算计好。”夏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李恒毅和锦漪都知道这意味着夏砺自己把事情全部想通了。
　　李恒毅说道：“欧阳浩然已经死了，我总觉着这件事不止欧阳浩然一人，应该还另有他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支持恒杰，但他绝对是冲着皇位去的。”
　　“嗯，我也这样觉得。现在看来欧阳浩然的死并没有对恒杰造成什么损失，所以说恒杰背后肯定还有他人，这人甚至比欧阳浩然还厉害。”
　　“妹妹，”李恒毅有些话不得不对锦漪讲，“我们都知道你和恒杰向来不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
　　“是他总找我麻烦！从小都是！我把他当弟弟，他可从没把我当做姐姐！”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他依旧是我们的弟弟，我们总归是一家人，以后不管怎样，我们兄弟子妹之间绝对不能相互伤害！”
　　“这话你对恒杰去说，我可从没想伤害过他，倒是他动不动就跟我过不去！”
　　“恒杰是男子，而且他还小，你一直这么强势他有时候心里肯定不舒服，难免会跟你拌拌嘴。”
　　“我......他那是跟我拌嘴吗！而且我哪有强势！”
　　锦漪瞅了一眼一旁的夏砺，从夏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也觉得自己强势。
　　“即……即便我强势，我又不是不讲道理！”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呀，李恒毅想。
　　“你这脾气还不是从小给惯的。总之，今后能包容恒杰的就多包容他。”
　　等恒杰长大了就明白皇位不是一切，还有比皇位更重要的。
　　“我们是龙凤胎，看似是姐弟，实际上是一同出生的，为什么非让我让着他。”
　　“锦漪，你就听毅哥哥的话吧。”夏砺劝说着锦漪，他不想让锦漪的任性害了她。
　　锦漪听后没再说什么，她早就尽量避免与李恒杰的接触，而且现在李恒杰住在王府，见到他的机会就更少。
　　“天色不早，你们先回宫吧。我今天有点累，就不留你们在府中用晚膳了。锦漪，我和夏炽做的不对，既然你现在也知道了真相，千万别怪夏炽。他爱着你，从没忘记你。别忘了，等他回来你们还要成婚呢！”
　　李恒毅充满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若是锦漪再因此责怪夏炽，他真的要内疚死。他用余光扫过夏砺的表情，明白夏砺听着锦漪和夏炽的事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这些话他必须说出来。他只能为夏砺惋惜。
　　“是，我等着他......哥哥，以后什么事千万不要再瞒着我了！”
　　李恒毅信誓旦旦地说道：“没有什么瞒你了，就是这些...... 还有，这个折子就放到我这儿吧，我找机会放回舅舅的书斋。”
　　“毅哥哥，你打算把你已经得知曹三司扣留你们折子这事儿告诉他吗？”
　　李恒毅摇了摇头，“不让舅舅知道了吧。难怪他有次说我和夏炽都糊涂。”

　　出了梁王府，锦漪没有立即让夏砺送她回宫，她只是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尽管李恒毅把一切都向她解释清楚，她仍然伤心他们骗了她。
　　哥哥和阿炽当时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锦漪试着原谅他们，她如何不去原谅他们？她对夏炽根本恨不起来。在别人眼中夏炽高大威猛，武功高强，出身名门世家，身负卓卓战功，还与皇室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夏炽对普通人来说高高在上如同神话。而再她眼中夏炽永远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男孩；他无所不能却在她向他生气撒娇的时候束手无策；他有时一本正经，有时调皮得让人发疯。夏炽在她面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只是个真真实实的人，是她一生唯一爱着的人。
　　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滑了出来，锦漪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然后趴在胳膊上哭了起来。
　　夏砺转身看到锦漪突然这样，他心痛不已，任何痛苦他都愿意为她承受，只可惜这样的痛苦他无能为力。
　　他蹲下来搂住锦漪，安慰道：“锦漪，还是那句话，不是万不得已毅哥哥和堂兄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堂兄肯定也想与你团聚，只是......哎，儿女私情和家国天下像堂兄这样的将军肯定首先选择后者！他是将军，你是公主，你们都不是普通平凡的人，任何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可我想他啊！我是日日夜夜地想念他！我们都到赵州了，就差那么一点，就那么一点就能见到他，为什么，为什么与他相见就那么艰难！”
　　“可你还有我啊！”夏砺猛地把锦漪抱在怀中，“你只想着堂兄，为什么你从不在意我！锦漪，我爱你，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你！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就让我来帮你承担吧！我知道我除了和堂兄长得相像以外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可是我和堂兄一样爱你，我不求你能够爱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在为堂兄这样悲伤了！”
　　夏砺的最后一句话惹恼了锦漪，她为了夏炽可以不要公主的身份，甚至去死都无怨无悔，何况现在夏炽这种情况她如何不悲伤。
　　锦漪一把推开夏砺，有想朝他脸上扇一巴掌的冲动。
　　“你没资格这样说！夏炽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而你才和我相识多久？！你的爱与夏炽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愿意为他悲伤，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些你管得着吗！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爱我！即便你是真心，我也看不上你石头脑袋这样的！”
　　锦漪的一字一句如同冰刀刺入夏砺的心脏让他窒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一生所爱对自己说出这般冷酷无情的话。
　　他含着眼泪苦笑着问锦漪：“锦漪，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我在你心中就这样一文不值吗？我对你是否真心你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锦漪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把头扭过去，算作是回答。
　　“我......难道我对你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吗？我知道我笨，我也土，可是我是真心地爱你……”
　　夏良才一直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此刻夏砺早已泪流满面，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哭得这样悲痛。
　　锦漪不敢面对夏砺，她知道她的话伤害到他了，而且自己从头到尾不都是一直伤害夏砺吗。自己何曾在意过夏砺的感受，她为了夏炽已经做了伤害其他人的事，她不想再伤害夏砺，他是无辜的。
　　夏砺见她没有回答，以为是锦漪默许了。
　　夏炽如同一座高山一样挡在他和锦漪的中间，他无法攀越这座高山，只能选择放弃。
　　他用手使劲地压着双眼，泪水无情地从指缝间渗出。
　　“好……”他用手抹了一下不断流出的眼泪，“既然这样，我以后不会再招惹你使你厌烦了。公主殿下，若以后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下官就不打扰了。”
　　说罢，夏砺跨上马背把锦漪远远地甩在身后。
　　锦漪望着远去的夏砺，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夏砺！”她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是夏砺并没有回头。
　　“夏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只是太过生气！夏砺你回来！”
　　然而这样的挽留却无济于事，夏砺的身影渐渐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后悔地说道：“我错了......夏砺我对不起你……”她孤零零地坐在街边，路人只是一个接一个地路过，没有人在意一个坐在路边的年轻人。
　　此刻她感到无比孤独无助，而此刻也是最想念夏炽的时候。如果夏炽回来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这个问题她设想过很多答案，可是这些都是幻想。
　　接着她又想到夏砺，夏砺对于她并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回想着和夏砺在一起的每一时刻，她检讨自己一直疏忽夏砺的感受，也发觉自己根本离不开他。有他在身旁，她总是非常安心，这种安心和夏炽给予的不同。
　　对，夏砺是我的好朋友，她心想，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他对我的心意，可我不爱他，也不能爱他啊。每当她与李恒轩、李恒毅和夏砺在一起，尤其是每当皇宫举行宴会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她总是不断地想到夏炽，想到那个远在新州的夏炽，那个被人渐渐忘却的夏炽。
　　除了我和哥哥，还有多少人记得他？
　　锦漪站了起来，然后骑上马背。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单独回宫，几个月前她还怕自己一个人晚上在街上，而现在的她毫无这样的恐惧。
　　她扬起马鞭，然后向皇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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