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异闻录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夏砺进了夏府才善罢甘休，又在夏府外候了一会儿确认夏砺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之后直接回到了九间堂。这人穿过九间堂后院的长廊，来到一个装修闲淡雅致的房间外，刚才在店内的那名老翁此时就站在门口，看见这人回来了，于是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领着这个人走了进去。
　　房间内一排排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用青花白瓷罐装着的各式香茗，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套精美的红木饮茶用具还有一套紫砂壶和茶碗。房间靠里面的空地上放着一个梨花木坐榻，围绕着坐榻还有几张梨花木制的小凳子。一名三十岁左右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坐榻旁的书架前，抽出了一本陆羽所著的《茶经》，翻到《六之饮》这一章节，纤长的手指划过几行然后停留在了“茶有九难” 这个地方。
　　他大声朗读道：“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
　　声音高亢且富有磁性，还带着一丝洒脱。他踱步到坐榻前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搭在坐榻前面的垫脚凳上，伟岸的身躯在坐榻上放松地躺了下来。他左手垫在颈后，右手举着茶经，继续读着那一章节。
　　这时，刚才那名老者和跟踪夏砺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行礼并说道：“堂主。”
　　他轻轻地侧了一下头，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从书的一侧探出，深邃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二人，于是把书放了下来，身子也坐直了。
　　“是你们回来了，先坐下吧。” 他示意老者他们在面前的小凳子坐下。
　　老者二人说道：“谢堂主。”
　　“怎么样，丁弘，那人最后去了哪？” 他向跟踪夏砺的那人问道。
　　“回堂主，在下一直跟着那人，最后他进了中书令夏良才夏府就再也没出来。”
　　“哦？夏良才的府上？”
　　“是的，堂主。”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这夏良才要搞什么名堂，倘若他有事可以直接来九间堂，为何要打发人来这里像似打探一般？” 他看向那位老者，那位老者仿佛有话要说。“方伯，您想说什么？”
　　方潼见堂主是在跟他讲话，便回到：“回堂主，在下却不以为那人是夏良才派来的。”
　　“何以见得？”
　　“堂主，别说凡是了解九间堂的都知道这个店铺只是一个空壳子，根本就没什么好打探的。若是夏良才意在打探九间堂，他根本不会指派一个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来店里起事。还有这理由也太过牵强 - 九间堂贩卖假货。” 方潼冷笑了一下，“呵呵，堂主您当时没在店里，那位少年毫无城府，他的心思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明显地他就是想挑起事端然后引您出来。”
　　“有意思，我和他素未相识，他为何想要见到我呢？”
　　“堂主，还有，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只是以为九间堂是间贩卖稀罕物件的商铺罢了。”
　　他站起身把《茶经》放回书架上，“他究竟有何事非得要见到我呢？按小牛所说，那天与他一起来店里的还有一位出手阔气的小少爷，他称那位小少爷是他家的少爷，那这位小少爷是夏府的什么人？难不成是夏良才的儿子？我虽未见过夏良才的儿子，但是听说他儿子身形高大威武，在武宁的时候就常替夏良才领兵，显然小牛所描述的少爷肯定不是夏良才的儿子。” 他面朝书架背对着方潼和丁弘，自问自答地分析着。然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仿佛是想把刚才所有的疑虑一同抹去，“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但凡了解一点九间堂的人都知道我江瑾瑜不轻易与人接触，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九间堂堂主的名字，至于我的长相，恐怕见过的也不过十几人，所以说那个人根本就对九间堂一无所知。至于他到底想要打听些什么，我们大可不必在意，第一，他对我们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第二，我相信他还会再来的。”

　　林羽瑶手捧着一摞乐谱然后举起把它们放在了架子上，墨音堂经过她这几天的整理打扫整洁了不少。李恒轩的古琴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原先他翻阅过后一直没时间整理的乐谱也被林羽瑶归置在了方格架子上。还差几本琴书摊在桌子上还没有整理，她坐了下来，抽出其中一本，上面印着《琴徽字议》，她随便地翻了翻然后便扔回到了桌子上。她用手撑着下巴，望着桌子上的琴书发呆。
　　终于要把它们整理完了，成天面对这些琴书曲谱头都要大了。
　　她趴到桌子上，继续想。每次和李恒轩在一起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谈论这些东西，他对音律的造诣颇深，有好几次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讲什么，毕竟我刚接触音律没多久，能撑到现在算是不错的了。
　　她把桌子上的琴书拦在怀里，然后把这最后几本也放在了架子上。她满意地打量着这几天辛苦整理的墨音堂，心想。不过既然李恒轩有这么多的乐谱，我没事儿还真得要多看看，琴也要多加练习，好不容易进了东宫，不能在这些细节上让人生疑。
　　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古琴，回想起了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是如何苦练那本汉代古谱的。虽然在那之前为了接近李恒轩她在音律上下了一番功夫，但是达到李恒轩口中所说的“精通音律”还是差得很远，并且也总没能有个恰当的机遇。师傅那日给她了那本汉代古谱，并命令她一定要把这首曲子抚得至少是娴熟，因为这是她能接近李恒轩最好的机会。那本乐谱晦涩难懂，指法复杂，她没日没夜地弹奏练习，指尖都被琴弦给磨脱皮了。在师傅的安排下，她故意卖身于新凤院，在那里忍气吞声地度过了二十几日，师傅说李恒轩肯定在那一日的那个时刻会路过新凤院的后街，并让她在看到李恒轩的时候弹奏那只曲子，这样必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她照命奉行，果真和师傅交代的一模一样，于是便有了之后这一连串的故事。她本可以用其他的身份接近李恒轩，但是歌妓这个身份是最不会引人怀疑的，虽然她要忍受着低贱的身份，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锦漪这小丫头到挺机灵，给我弄了个女官的职位，还不会让太子妃起疑。既然目的是接近李恒轩然后监视他为师傅提供消息，但我日日呆在这墨音堂，接触的都是些太监宫女，见到他的次数有限不说，而且李恒轩来这儿说不好听就是寻个乐子，我能监视到他些什么啊。她转念一想，不过如今这个结果比她当初料想到的要进东宫当个乐师好得多。这还真要感谢他的这个好妹妹，还有他的好弟弟，皇族亲情淡薄，没想到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妹三人感情如此真挚，林羽瑶讥讽地想。
　　进入东宫只是第一步，要想为师傅真正监视李恒轩，我最终还是要做个侍妾，原先的计划也是如此，只不过现在李恒轩不好擅自纳妾，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突然，林羽瑶感到腰中一紧，紧接着顺势倒入了李恒轩的怀中。原来是她一直在回想着自己这两个月是如何从新凤院的一名歌妓到现在东宫墨音堂的女官，丝毫没有察觉李恒轩悄悄地进来了。
　　李恒轩双手紧紧地揽着林羽瑶的腰，林羽瑶把头倚在李恒轩的胸膛上，她隐约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李恒轩把脸轻轻地贴在她的侧脸，冰冰凉凉的，看来他是刚刚到来。
　　“在想什么呢？连我进来都没有听见？”
　　林羽瑶没有转身，而是把自己的脸与李恒轩贴得更紧了，“太子殿下好没规矩，来墨音馆也不让人提前通报一声，好让奴婢备壶热茶给殿下驱寒。”
　　李恒轩猛地把林羽瑶转了过来，面对着她，“什么用热茶给我驱寒，你直接给我暖暖身子不就好了。” 说罢便紧紧地抱着林羽瑶，然后嘴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天呐，最讨厌他这样，把我当什么了，林羽瑶不耐烦的想。
　　于是她便从李恒轩的手中挣脱开，“太子殿下，请不要这样。” 然后还特意地往门口瞅了一眼。
　　“怎么，怕被人瞧见？哈哈，我让张兴守在外面了，没人能进来。” 李恒轩没有继续纠缠林羽瑶，他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丢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后走到暖炉旁边的躺椅上放松地躺了下来。他下了早朝之后直接和沈墨他们去商量府州的事了，一直忙到下午接近黄昏才脱身。自从有了林羽瑶在墨音馆，他觉得政务不再是乏味无趣，甚至他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似以前那般单调枯燥。沈墨也在纳闷，怎么恒轩这孩子像突然开窍一般，以前跟他讨论朝政不到一个时辰就犯困，这段时间却对朝政这么积极，不管怎样，开窍就好。
　　李恒轩闭上眼睛，享受着跟林羽瑶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少有的轻松和恬静。林羽瑶在一旁打量着闭眼休息的李恒轩，高挺的鼻梁使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厚薄适中的嘴唇微微上扬，浓眉之下的杏子状的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透过微微的暮光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了几丝影子。他头枕双臂，修长的身形在躺椅上形成一条流畅的线条，让人想直接扑入他那温暖的怀中。看着这个如此俊俏的脸，再加上李恒轩谦谦君子并且捎带风流的作风，林羽瑶心中暗想，他若不是当今太子，或许我真的会爱上他。
　　李恒轩睁开双眼，看到林羽瑶在望着他发呆，就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此明媚温柔，驱走了林羽瑶对他的不耐烦。
　　“不让我碰，却在一旁偷偷地看我。哎，你们女人呐，就是这样心口不一。”
　　林羽瑶缓过神来，被李恒轩这样一说，脸颊马上泛起红晕。
　　“殿下如今好没正经，言行如此轻浮，若让旁人听见了不得让人笑话。”
　　李恒轩被林羽瑶的羞涩给逗乐了，像这种打情骂俏的话他很少与沈碧芊说，甚至是从来没有。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林羽瑶过来。
　　看到李恒轩向自己伸出的手臂，林羽瑶心中虽不想过去，但是又无法抗拒。她心想，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爱上他的，反正以后也是要给他当侍妾，随便怎么样吧。于是她便把手搭在李恒轩的手上，然后在躺椅的一边坐了下来。
　　李恒轩轻抚着林羽瑶光滑的手指，说道：“羽瑶，这些天辛苦你了，多亏有你这墨音馆才能这样井井有条。”
　　“那殿下以后在这儿抚琴看书就要爱惜一点羽瑶的辛苦，断不能像从前那般乐谱古琴随处一放。其实羽瑶并不怕整理，只是看到这些绝版乐谱随处摆放实在是心疼。”
　　李恒轩把林羽瑶拥入怀中，抚着她的背，“我怎能舍得你日日在这儿干这种活，这不是情况特殊么。父皇提倡节俭，现如今朝廷上下都在竭力为百姓做事，我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好把你娶过来。” 还有碧芊，我对不起她，李恒轩心想，然后继续说道：“而且若是现在把你娶进来，怕只是朝廷内外的非议就能让你我永远分离，所以还是暂时先委屈你了。”
　　林羽瑶趴在李恒轩的胸口，她闭上双眼，暂时忘记身负的任务，把自己当做一名普通的女子在和爱人闲聊说话。
　　“殿下，羽瑶说过多次了，羽瑶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殿下待羽瑶不薄，羽瑶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殿下的恩德。” 说罢，便紧紧地搂住了李恒轩。
　　哎，倘若你不是太子，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刚才的话便是我的真心话，林羽瑶心想。
　　这时，张兴来到了门外，隔着门窗说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今晚要去太子妃那里，太子妃已经备好晚膳等殿下了。”
　　李恒轩坐了起来。对了，我答应今晚去碧芊那里。然后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边整理衣衫，边对林羽瑶说：“羽瑶，我得先走一步了，我已经答应碧芊今日去她那里。”
　　林羽瑶为李恒轩披上披风，“太子殿下尽管去，千万别让太子妃等久了。”
　　看到林羽瑶如此善解人意，李恒轩会心一笑，然后在林羽瑶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羽瑶，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服侍的人不够的话我再派些。”
　　林羽瑶为李恒轩穿戴好，然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李恒轩离去之后，林羽瑶在躺椅上躺了下来。外边传来了侍女的声音，羽瑶姑姑，该用晚膳了，奴婢把它们送进来。她说自己不饿，让她们一会儿再进来。她心想，还是得尽快进到东宫的后宫之中为好，虽然师傅并不心急，但是我每天在这墨音馆实在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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