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作者: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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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罪三十五 ·暗度(四)


      彼时也是个仲春,京中刚下过一场雨。姜越捏着世宗阁召请入宫的金帖,坐在轿子上行往元辰门去,一路经过巷陌牌楼,在层层叠叠的雕角屋檐下掀帘一望,所见是满街不紧不慢撑伞走过的行人和沿路摆摊说笑的贩子。
      下了轿子走入宫中,他双脚踏上的,是被烟雨氤成深黑的青石砖地。那砖地坚实而平整,再没有塞外荒坡间铁蹄猛踏的震荡,也没有轻骑逐马后随风扬起的沙尘,有的只是他此时再度站在皇城脚下时,宫差惯然恭敬的告礼声。
      一切是那样安和,清净,宁然,像极了他身上那色泽厚重而绣纹繁复的亲王朝服和绶带冠冕。
      锦衣华裳将他满身上下的大小战伤层层覆盖,隐秘地包裹起来,就连一双见多了死生杀伐的眼睛,也被朝冠前轻摇的垂珠半掩了神采。
      这就是他随军三载、出生入死为京中换来的,名为“太平”的东西。
      那些他过去在京中安乐窝里从不曾亲眼见过,从不曾亲身历过的事物,那些他过去在王宫贵子、高门学府和觥筹交错中从不曾听说过的种种,如今已然由一场场战争尽数教给了他。
      他像是有了一双新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他忽而能轻易看破这一场平静与富贵下暗藏的阴狠与残酷了。当他褪下铁甲战衣,摘下佩剑,换上不知被多少个绣娘用多少个日夜赶制而出的亲王仪制时,那忽而从他肩头失却的重量几乎让他心惊——
      原来,他从出生以来在京中所享有的,从来是这样安闲静逸的舒服日子。
      他开始因此质疑起那些生在皇族中曾一度习以为常、理所应当的事物:比方宫中各殿夜夜不灭的一盏盏长明灯火,比方京城里各府官家为求攀比而从皖南斥资运回的一樽樽石头,比方皇族出游却借由官中用度来置办的一桌桌酒宴,再比方……
      翰林院每月八百两纹银的笔墨贴补。
      八百两纹银,不过是供这些不与政的酸腐文官将攒花的笺子换作洒金的,甚或是将狼毫换作紫毫、石砚换作玉砚罢了,可在北疆边关苦守寒冬的一营营将士,却每每只因少了那么几百两贴补,而连一盆可烧来取暖的好碳都没有。
      回京后的第一场朝会,姜越就上疏请停了翰林贴补,并令翰林文官每有所需用度,都要写折交由外务府批复方可;另一侧,他又请增西北、中北两地的营房粮饷,并让边关用度直接从兵部过账受理,免却当中诸多繁琐。
      那时他的皇侄姜湛登基不足两载,继位后怯懦畏臣,尚未有一次敢上朝听政,而胜战归来的他却备受朝中瞩目,在武将中颇获声望,文臣也莫敢相轻,故此谏言一经内阁纳下,便即刻就施行了。
      一时朝中泛起流言,说晋王回京是有所图谋,似乎动了心思要取侄代政、掌继皇权,坊间也开始传闻他是想夺回曾被先皇拿去的那个似乎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故而才伸手军中,干预用度。
      这些不知何来的谣言很快传到了宫里。内阁众臣与借由少帝不亲政事而得利的一干宗亲再坐不住,于是便下了金帖请姜越进宫议事,为的不过是要探探他口风。
      对此泰王只道:“从前大哥在的时候就忌惮你,不过是因了你讨父皇喜欢,眼下他儿子的龙椅还没坐稳捂热,你又年纪轻轻地立了战功回来,朝中谁不多寻思寻思?不过他们猜你、疑你,也就是一时忧心,过了也就散了,听他们问什么,你便也别犟,免得原本没有的事儿都给他们挑成了真的,那才麻烦!”
      他点头听了泰王的话,对此并未过多言语。可从世宗阁出来,同泰王走在幼时玩乐的御花园中,一旦念及万人出征、受伤战死,为的竟是这样一派朝堂景象,他却忽而又觉出分荒唐了,不免只想赶紧出宫去静静。
      可这时风林鸟鸣下,却有隐约的人声隔着他身侧的长青池传来:
      “……你们就不觉着邪门儿么?哎哎,大仙儿!啧,别睡啦!你起来说说,咱们招他惹他了?从前他对付咱们就算了,怎么眼下回来了,他还是对付咱们哪?”
      说话的人是个坐在石头上的瘦子,一边说着,还一边拉起了靠在柳树下睡觉的另一人。

      隔着水岸望去,姜越只见对侧柳荫下坐了三个松青色补子的人影,遥遥分辨衣饰,似乎是五品上下的文臣。
      三人的脸被柳枝的荫翳拢住,瞧不清是谁。这时被那瘦子拉起的人身影一晃,已经不耐烦地打了那瘦子一脑瓜,声色低沉道:
      “人家高高在上,才不记得咱是谁呢。睡你的觉罢,别自作多情——”
      “嘘嘘,闭嘴!”坐在这人身边的高个子忽然警觉,低声招呼另两个,“有人来了,别睡了!赶紧起来!”
      霎时柳树下青影微乱,三人慌忙拍袍起身。当先一个猛地捞起柳枝闯出荫蔽来,却立时再无遮掩地撞入了隔岸相望的姜越眼中——
      这便是少年一别、时隔三年后,姜越再见到裴钧的第一眼。
      不同于姜越久在塞外被大风烈日锻出的麦色肌肤与精健体格,那时初及弱冠的裴钧一身气色丰沛、身形俊逸,皎然于春日碧树下一立,无论气度还是容貌,俱可算作是京中俊俏公子一流的翘楚。加之素日往来于官中皇城,日不晒、雨不淋,他目所视者经科风颂,手所书者圣人学究,一容便仍似白玉一般,半分瑕色没有,同一身杀伐之气未散的姜越两相临池一较,几乎一个是柳叶条,一个是苦寒枝。
      这一刻姜越几乎听闻自己胸腔中传来战鼓。他看向裴钧,一时竟忘了自己已在安平之境,袖下握拳的双手片息渗出薄汗,一容喜色未起,双脚已不可抑制地向前半步——
      却也只是半步。
      与此同时,对岸的裴钧放下拂枝的右手,长眉在碧叶掩映中斜斜挑起,看向姜越的淡目微讶,似乎是辨别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这岸边的小王爷是谁。接着他双目中的讶然便极快地流逝了,一张脸又再度被不无不可的神采填满,唇角也带起个不真不假的笑来,缓缓抬起手,遥遥对这二位亲王俯首作揖,继而便与同袍二人匆匆离去,全然没有任何流连。
      姜越霎时举目去追,没待回过神来,已听身旁泰王在笑:“老七,他们这是记恨你啦。”
      姜越一愣,忙问:“为何?”
      “你不知道?”
      泰王摇头看着他直觉可乐,神色颇有些长者审视少年人的玩味:“他们就是翰林的人哪。喏,你瞧打头那个模样最俊的,那是忠义侯的儿子——裴钧,裴子羽。他就是被你停掉笔墨贴补的翰林采买。你啊……断了人财路了!”
      在泰王低沉开怀的笑声中,姜越再度看向对岸游廊间远去的人影,于清风和煦间暗暗一惊,不由喃喃自问 :
      “……他进的竟是翰林?”

      如此一别,便是数月。
      其间姜越亦有专程顺路径行翰林的时候,抑或借由公事赶往世宗阁的时候,可无论是再过长青池,还是再走游廊道,无论他是放慢步子、四下瞭眺,还是佯作侯人、左右盼顾,却都再也没有见过裴钧。
      这方皇城总是如此小到小极、大到大极,有缘时偶一翻墙都能打到相恨,无缘处几经辗转却一面不得。
      他忍不住要遣人去问,却不知遣何人、如何问;他经不住在夜里作想,却不懂为何想、可否想。
      那个在御花园长青池畔轻易离开的松青色背影,时隔三年,似乎又在他心里再度扎根,生芽,顷刻间长成参天巨树,让他忽地寻回了一丝与过去岁月的微妙联结,终于也有了分身处安闲之地的真切感。
      而那些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在沙场上淡忘抑止的少年心事,那些他劝了自己千百次有悖人伦的不该和不可,一时又只因那人“竟入翰林”就再度回溯,再度如顷刻骤起的山洪般,带着这三年以来他勉力遏制在神思之外的所有所有,猛烈地冲击回他封闭的心胸,甚至比三年前的一思一念都更为厚重。
      他很想知道,那个曾在夏夜月下共他点灯、与他论月的人,分明是张岭高徒、监中龙凤,分明可见志若鸿鹄、心寓高邈,却到底为何自毁前途、自设迷障,竟安心入了翰林这地方……
      这一问的答案,他很快便在秋来时知晓了。

      在一次朝会后散去的人潮里,他终于再度见到了裴钧。
      那时的裴钧依旧是松青补子,悠然一身,单手携了五六册风颂,逆着涌向清和殿外的晦暗人海往石阶上走来,是绕路前来给赵太保送翰林辑录的。岂知刚要走,他却被一旁的张岭叫住。
      刚随泰王走出殿门的姜越见了此景,忙站在大殿廊柱旁远远看顾,遥遥只听张岭问他:“听吏部的说,你自请前去御前侍读?”
      姜越闻声一愣,拉了泰王驻足再看,但见裴钧垂首简促道:“是。院中无人敢去,便只好是学生去了。”
      这话叫张岭即刻动了怒气:“荒唐!你自己的学问心性都未尝养好,竟还打起了御前误君的念头!我看你是翰林里的安闲日子过惯了,不知这朝堂是怎生个境地!”
      姜越闻言眉头一蹙,但见裴钧立身不语、张岭又更行说教,这才醒悟那昔日拳拳的师徒二人竟已有嫌隙。而就在他心底细想此景为何的时候,那安然站在张岭跟前的裴钧却又开口了:
      “师父说教学生这许多,却怎就不说说……翰林究竟是为何无人敢去御前呢?若不是无人敢去,这侍读之差风光无匹,该是要被多少人争着请领,又何尝会落到学生这未入头甲的草包身上?”
      翰林之人不愿意去御前侍读,实则是怕接近少帝后处境微妙,前途受阻。此事究其源头,本就是蔡氏为首的内阁、外戚把控姜湛继位,却不思让姜湛亲政之故。
      既是不思让少帝亲政,自然就不着紧少帝读书。此时朝中空出个侍读并非大事,而若有人要上赶着补了此职,却怕会被内阁注目。如此,由内阁所掌控的整个文官团体为求明哲保身,自然也会孤立冷落这补职之人,这样一来,便没人敢提这填缺之事。
      是故裴钧这话,几乎就是暗指内阁揽权无度、累及皇位,即刻便引张岭身旁尚未走远的内阁数人都回过头来。
      当中薛太傅与蔡延挑起眉头看看张岭,又看了看张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不约而同的轻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轻咳让张岭欲要出口的话都一顿,下刻赵太保已笑眼走来打起了圆场:
      “哎,张大人,你对学生也太严苛了。这学生当年顶好的根骨、顶好的学问,咱们谁人不知?他去做个侍读,也不过就是听着皇上背背书罢了,又不是真给皇上做先生,他能误个什么事儿?你呀,就安心让他去罢。”
      一时其余几人也这么劝了张岭两句,叫张岭终于不可多言,最后只神色复杂地看了裴钧一眼,亦不知是心忧还是心恨地叹一口气,接着才随同数位阁部拂袖离去。
      张岭走后,裴钧掸掸袖子也要离开,可这时却望见大殿前的石阶之上,竟是小王爷姜越正扶着廊柱盯着他看。
      这不免叫裴钧一愣,不知为何就蹙起眉头来,礼尚往来地也向姜越瞪来。
      姜越赶紧收回目光,心下却已如打翻了宝珠坛子般噼啪乱响,此时直觉耳朵都烫起来,便赶紧往泰王身后一站。
      泰王笑道:“你说你看热闹就看热闹吧,你还笑话人家。这下可得把裴子羽气坏了,你往后可要小心着些。”
      姜越一惊,抬手碰脸,始知自己竟真在笑,暗道不妙,终于明白裴钧适才为何瞪他。
      可这时再举目望向石阶之下,他却见裴钧的身影已然离去,无奈之下,便只好又认了一遭这两相误解的境状,叹息答泰王道:“王兄,我不是笑话他,我是觉着他有胆子。这朝中敢这么同内阁说话的人,如今怕是没有了。”
      说完他又与泰王闲话:“可这人不是奉职翰林么?既是个不与政事的,我小心他做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眼下只有他敢去御前侍读么?”泰王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这便和为什么只有他敢同内阁呛声儿是一个由头:他手里有先皇御赐的免死令哪。他仗着先皇这一层庇护,只要不是犯了忤逆造反的事儿,这朝里谁也拉不下脸去发落他。这样一个人到了御前,皇上就算脾气再坏,就算之前打骂走了再多的侍读,到时候碍着这家伙是裴家忠义之后,怕是也不敢瞎折腾他的;而内阁若还要脸,眼见着侍读是被这裴钧补上了,倒也就不好驳了他,以免叫人觉着对先皇不敬重。如此一看,这人能将两边儿都吃得住,你说这人要紧不要紧?”
      姜越听言恍然。可待再一深思泰王此话中的深意,他却又微微敛起眉来:“若照王兄所说,这裴钧的身份当真如此紧要……那既然无人能奈何他,他又何得会被逼去侍读呢?”
      泰王见他醒悟了关节,便意味深长地点起头了:“所以啊,你说这裴子羽……他难道是真没了办法,才不得不去做侍读的么?若说是他们翰林院儿里有什么隐忧,他才不得不出这个头,那便如你所说——他敢挑常人不敢挑之担,这是有胆子。可如若说,这人根本就不是被迫,而是明知道他自个儿的身份再适合这位子不过,故而才选了这条路去走,那此人,就绝不可只说是有胆子了……”
      说到此处,泰王在早朝后空寥无人的皇城甬道中看向面露怔然的姜越,更加低声道:“古来多少名臣权宦发迹于帝侧,又有多少留名千古或臭名昭著者都是帝师出身?老七,若此人如此年纪,打的已是这等主意,那便直该道其野心可畏了……往后有了这等心智者久居帝侧,你开罪了他,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姜越心知泰王这一番话,许又是受他门下几位先生所提点方有,可这些事关裴钧意图的推论,虽不见就是实情,但放在彼时风云暗变的朝野之中,却也实在不能说是无中生有。
      那日下朝回府的轿子中,姜越暗暗再将三年前裴钧与他送书相斗的桩桩件件细思下来,不免愈加发觉裴钧此人隐情颇深,旁观看去,竟似一个被层层雾气包裹起来的谜。

      尔后再经两月的另一场早朝上,姜越又再度见到了裴钧。
      这一次的裴钧不是来给何人送书的,也不是来听何人落训的,而仅仅是来送人的。
      他送的人是姜湛。
      他竟以一己之身,把姜湛从禁庭内宫那安室利处拽了出来,硬生生把这满脸是泪的少年天子推到了百官跟前,让姜湛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皇帝那样,坐上了皇位。
      那一刻,当大殿上沸议猛止,满殿官员都生疏而惊奇地跪下,零散错愕地高呼起万岁,姜越皱起眉头,顺由姜湛的泪眼往御座之后的金屏旁看去时——
      他只见裴钧一袭青衫换作了兰衫,拴着侍读印信的绶带别在身上,虽则只是个站在金屏之后的从四品侍读而已,可那时他所见的裴钧的气度,与裴钧望向御座之上姜湛的神采,当中的坚毅、决绝和告诫之意,都绝不是个甘为圣贤提鞋的翰林人能有的。
      裴钧那一身气势太盛,几乎可说是不容置疑,更绝不容小觑。
      在满殿官员或明或暗的打量与审视下,这人还笃定而悠然地四下顾盼起来,更全然不避忌任何人眼光地,就那么一一承受着在场每一个官员的注目,与他们不解或不善的眼神一一相撞,至始至终没有退却过一次。
      从这一刻起,姜越才终于真正地意识到,这朝野之中何谓野心,又何谓百般不倚、自力谋存。
      霎时间,金屏之后的裴钧举目望向他来,他不及闪避目光,便已和此时这锋芒耀目的人双目相接了。
      心神动荡中,他只见裴钧遥遥向他正色颔首,低垂目光,可当那目光再度直视他时,曾经的戏谑、黯然、猜忌和随意已都不再有——
      有的仅仅是正视的淡然。
      便是这时叫姜越明白,眼前这个人,应是再不可能与他同席而坐了。
      ……
      “姜越……”
      “姜越!”
      一个响指忽而打响在姜越眼前,叫姜越霎时回神。
      眼前陡然放大了一张裴钧的脸,唬得他一愣,忙退一步,才终于定下心。
      此时庭中月色渐起,裴钧已在王府之中待了半日。除却假作公事在外院指使过一番礼部官吏清算用度,他也在入夜时随姜越与王府中的幕僚吃过一顿便饭,相商了后续计策,眼下可说是暂且无事了,便正跟在姜越身后徐徐再走回了白日上药的院子。
      “你从方才晚膳时候就少言寡语的,想什么呢?”裴钧抱着胳膊绕着他走了一圈,抬眉端详他,“我那转暗为明的法子提了,赵先生他们虽说是要想上一想,却也没说就要否了我,也没说立时就答应,你不必那么早就开始忧心。再不济,我们做两手准备也是可行的。”
      “我暂且不是心忧那事。”姜越垂下眼,似感慨般叹了一声,“我是想起了一些往日的事情,忽而有些不置信我二人如今竟同席而坐,同道而谋,将要行大业之举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钧拽住了胳膊拉进怀里。
      裴钧眼眸微闪,一双长臂紧紧捆住他,凑上前同他鼻尖对着鼻尖道:“这你就别想了。我往后不止要跟你同席而坐,我还要跟你同榻而眠呢。”
      说着不等姜越疑上一声,他已然偏头吻了上去,还牵着姜越的衣带把人拉进庭院,按在入门处肆意乱啄一气,才长舒一声道:“你这园子真好,一个人没有,不如咱们……”
      “有的。”姜越迅速按住他拉向自己腰带的手,十分及时道,“有人的……”然后又补一句:“他们很快就巡过来了……”
      裴钧手上一顿,睨见姜越这神色不似扯谎,细想下这晋王府中也确然不可能有如此守卫宽松之处,便倒也信了姜越的话:“暗卫?”
      姜越暗暗松下口气,点头道:“还有下人。”
      岂知裴钧那拉着他衣带的手却还是一扯,顿时叫他腰间一松,一口气又提起来。
      只听裴钧在他耳侧压低声道:“那咱们进屋?”
      姜越脑中登时轰然一响,待勉力自定,深咽口气,耳边却再度传来裴钧的诱引:
      “姜越,外边儿有人……看着可不好。咱们还是进屋罢……”
      随着这话袭来耳边的是一阵暖湿绵密的亲吻,从耳垂轻跃至耳尖。
      姜越面颊陡烫、后颈发酥,饶是此刻再想按捺,身上的情状也全然出卖了他,叫他只觉全身上下所有感官都随裴钧此举而滚热起来。
      他终于难以抑制地徐徐回应起裴钧的轻啄和缠吻,不自觉放上裴钧腰间的双手是万分生涩而试探的,得到的却还是裴钧愈加热切的占有与攻陷,不知不觉的倒退间,已被推入了灯火微明的室内。
      背脊抵上书架的边缘,他此刻再无后路可退,耳中只听二人湿重的呼吸交接在一处,化为低沉的喘息,暗换在粘腻交融的唇舌间——这声响端的叫人羞臊。
      这时裴钧起手拨开他前襟的衣裳,顺由他下颌吻至锁骨,咫尺可见姜越喉结一动,便即刻咬上姜越颈间,双手却已向下探入他襟中,扯开了他里衣的带子。
      可就在裴钧正要再往更深处探去时,几下叩门声却突兀响起:
      “主子!外头有忠义侯府的寻来了,说有急事要找裴大人!”
      屋内二人闻声顿止。
      裴钧稍稍与姜越分开,皱眉暗恼地看向怀中人的俊脸,不甘心地再啄了一口,才压着火气粗声道:“什么事儿寻我?”
      外头的下人却很快出声:
      “回大人话,是关在大理寺的崔尚书……忽而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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