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作者:书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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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罪二十九 ·舞弊(四)


      如此,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馆中诸官还未醒转,裴钧已起了身来在廊下打拳,尚同一院子驻役、侍卫有说有笑,待膳房做好了热粥馍馍,他大口用了,这时才见冯己如打着呵欠走出厢房,便还神清气爽地道了个早。
      冯己如对上司的精神头已然服气,心有戚戚地请了早安,便也拘束地坐在裴钧身边一起吃完了早膳。
      二人起身时,才见对厢的蔡飏走出来,裴钧便不咸不淡与蔡飏寒暄两句睡得如何,不免话里话外讥诮二三,引蔡飏一早起来就红脖子粗脸,他自己却又嘻嘻哈哈地拍屁股回厢房看书去了。
      可是他刚坐下拿起了书,倒见冯己如趁他不在意,抬脚就要往外走。
      “冯侍郎去何处啊?”裴钧叫住他。
      冯己如一凛,脚步顿在门口:“下、下官去解个内急。”
      裴钧抬眉点了点头,心道这冯己如大约是急了。毕竟若此时再不去同阅卷人通气,那若到时候荐来的卷子里没有他要照顾的那份,那他有心照顾也鞭长莫及,收来的银钱就得退回去了。
      冯己如见裴钧只是点了头,也不像头日他要如厕时那般还让他赶紧回来交代事务,心下一喜,连忙捞袍往外跑去了。
      裴钧看着冯己如背影拐过侧边廊角,又见对面蔡飏回了厢,稍坐一二便起了身来,向方才说笑的几个驻役、侍卫点过头,着他们盯着此处,塞出些银锞子,接着就往冯己如的方向跟去。

      裴钧早就猜测,冯己如此番换卷,凭的应是与行贿考生约好的“关节”来辨认答卷。如此他便想,若是能将这关节舞弊之证塞到蔡飏身上,那冯己如犯下的事儿也就能栽在蔡飏身上了,到时候事情败露却无需冯己如认罪,冯己如更该会千方百计帮裴钧坐实这栽赃。
      “关节”原指考卷成文每一股的承接,可用这承接处的字句贿官作弊的事情多了起来,这词儿就不再是原来的意思了,而变成了言明了类似何字开讲、何语承题、何话大结的暗号。
      考生按照约好的字句关节作好文,受贿的官员辨认卷纸就无需拆去弥封、无需识别笔迹,只用看卷内的作答是否符合约定,就可寻出试卷动手脚。而冯己如为官多年都在礼部上下做事,虽官位常年不怎变动,但早也算是深谙科考行事之理,所以早在出题后便匆匆赶往礼部重新归置监官收好的试卷,为的应是叫他想动的卷纸排在特定的顺序,这样就能在阅卷人抽签后,通过摆放与分发算出那卷纸在哪一号阅卷人手中,从而找到那人行买通之举,省时又省力。
      难只难在,阅卷人和出题人一样,都是宫里定下的,在阅卷官前往惠文馆的头一晚才会告知,而所有阅卷官员到惠文馆之前,除了主副考官,更是彼此都不知谁是谁。故冯己如若想要从阅卷人处提前将行贿考生的卷纸变为荐卷、再安排好卷纸荐来他此处,就只能待入了惠文馆,再临时行事。
      那厢冯己如已快步走到了外院阅卷人的住处。因他是今科副考,一众差役也并未惊奇他来了,只当是来指派事务的。
      冯己如先装模作样责问了两句阅卷甚慢,说今日必要呈上些好卷云云,稍后便暗地使银钱让相熟的馆役透露了前一日抽签的情形,从而算出了他要照顾的卷纸分去了何人手中。
      而阅那卷的又恰是个礼部主事,冯己如便找了个公事的由头,叫了那主事去一旁竹园里,一面擦着额上细汗,一面打赏了周遭几个侍卫、驻役,说要提前吩咐一二放榜录贡之事,此乃朝中机密,望能回避一二。
      侍卫、驻役拿钱闭嘴,远远绕开去,冯己如眼见他们走远,便张口许给那主事二百两银子,要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主事是礼部的主事,冯己如是礼部的侍郎——且不说主事不敢违逆这顶头上司的要求,只单说这二百两银子只为他简简单单荐上一卷、换下一卷,到底也是个容易钱。而一朝上下都在贪、都在乱,这银子还是他上梁不正的顶头上司送来他跟前儿的,他又凭什么要同这送来了嘴边的银钱过不去?自然半推半就地应了。
      冯己如见此,便掏出了写有关节的字条来,低声嘱咐那主事道:“那学生原也有些才学,只求中个贡生,不求进士,中了榜也绝不会扎眼,你就小心些看着办,无需惊怕,好处是少不了你的。到时送上来的卷子,你一定要想法子放在乙箱里,这样抬来馆中才归我手下取卷,记住没?”
      主事接过那字条,哎哎点头。冯己如眼见妥当,便不作耽搁地往来处折返。
      主事待冯己如走远,仔细记背下那字条上的关节,收入袖中便往阅卷房去。可一进门,他竟见自己的阅卷号房里已然坐了个人。
      此人正是今科主考、他上司的上司,礼部尚书裴钧!
      主事腿一软扶着门框,还未来得及见礼,裴钧已和气地向他笑道:“冯侍郎方才吩咐你事务了罢?说什么了?”
      主事立马知道是冯己如行踪败露,叫裴钧察觉了所为,此时已心头击鼓、脑袋发懵,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立马招了:“禀大人,冯、冯侍郎让下官荐一卷子……说要放乙箱里过给他,还给、给下官送、送了份儿关节来,下官也是听令——”
      “什么样的关节?”裴钧好整以暇坐在他阅卷桌边,向他伸出手道:“来,给本院看看。”
      主事脸都吓白了,连忙抖着手掏出字条。
      裴钧接过看了看,见那主事身上已发起抖来,笑道:“你们不过是挣些零用罢了,本院知道。这有什么好怕?既然这字条你看过了,便照冯侍郎的吩咐,荐了这卷子就是。”
      主事一愣:“裴、裴大人是说……”
      “只是那卷子,你不要放在乙箱里。”裴钧想了想,把手中字条折起来放入袖中,淡淡吩咐:“你把那卷子放在甲箱里,记住了。”
      主事自然不知道装荐卷的乙号箱子对应的就是标为乙号的主厢,更也不知道甲号对应的是蔡飏所在的厢房,此时不过是裴钧说什么,他就连连应是,根本不敢有一个多余的问题。
      裴钧见他听教,便也安然起了身来,再将就着吩咐了一些发榜收录之事,就往惠文馆折返了。

      惠文馆外正有几个翰林杂役,低头清扫着石道上的落花。
      这些杂役都是翰林的老人。裴钧早年还在翰林时就与他们熟识,出翰林后又因想留着这些小人物作官中眼线、以备不时之需,便也没断了联系,惯常待他们都客气有礼。不仅平日里碰着会寒暄打赏,逢了院中有增补、升任的机会,裴钧也会给吏部示意,多将好位置留给熟人。这些杂役受了裴钧几年的好处,自然也清楚往后必有生用的时候,而眼下,这用人的时候就到了。
      裴钧过去打了个招呼,从杂役中点出了最可靠的一个,领到隐蔽处细细吩咐一二,从袖中掏出字条与银两交给这杂役,见杂役稳稳点头,这才回到主厢中。
      厢中冯己如早已回来,却不见裴钧,这时看裴钧竟从外院逛回来,心都一紧,赶忙起身让裴钧坐下,又把桌上的点心茶水往裴钧跟前儿一放。可还没等问出句裴钧去哪儿了,他却见裴钧盯着他奉上的点心茶水,皱起眉来:
      “你叫的点心?”
      冯己如一愣:“这茶点下官回来的时候已经见着了,还以为是大人要厨房做来的。”
      裴钧却肃容问道:“平日在部院,你几时见我用过茶点?”
      冯己如一想确然如此,不由暗暗惊惶:“难道这是有人——”
      “方才我们都不在,定是有人借着送点心进来过了。”裴钧即刻起身来,四下一看桌椅床架,“恐怕那人还不止送来了这个。快,赶紧找找这屋子里可有多出什么东西。”
      冯己如不敢耽搁,连忙关上厢门,自然先遑遑去翻找自己的一干用度,见没有可疑了,才大大松下口气,这便又回头去看裴钧,却见裴钧站在床边,从昨夜翻看的《西域方物集录》里抽出了一张暗黄的笺子。
      可那书昨日还是裴钧使唤他去借来的,借来时还空空入也。
      冯己如擦着汗凑上去,只见那笺子上列着六个不明所以的句子:“圣人行藏之宜——此为善者——此为不善者——舍夫?藏夫?——总不争乎气数之先——其怡然得、默然解矣。”
      冯己如只一眼便知,这定是张约定关节的字条,且这六句还应是承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及大结的末句,若真有此卷,考生答的应是经义科。
      “……裴大人,难道是有人要栽赃您舞弊?这、这是哪个学生的答卷,您可知道啊?”冯己如背上的冷汗已然下来了,此时大半不是恐裴钧遭难、被政敌拉下马来,而是恐裴钧这被栽赃陷害的人牵连他这真舞弊的人难逃一劫,不由第一次关心起上司的恩怨来:“难道是对面的蔡大学士?您近来在朝上,仿似同蔡家不大对付呀……”
      “除了他,还能有谁?”裴钧沉下眉宇一看屋中,发现时值春日,天气暖燥,厢房里已经不备火盆了,而此时白日点火又太过怪异,要想销掉这显是栽赃的字条,便不好拿火来烧。
      他转眼看着一旁忧心满面盯着他的冯己如,果断把字条往冯己如跟前儿一递,压低声道:“快,你把它吃下去。”
      “……啊?”冯己如吓了一跳,“裴裴裴大人,这、这使不得!下官怎么能吃纸……”
      恰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呼喝:“荐卷到!”这是第一批荐卷呈上来了。
      一切都是如此琐碎又突然——此时要是厢门一开、卷纸入内,蔡飏再即刻寻由叫人搜查全馆,那裴钧手中的字条一经发现与某卷相符,后果将不堪设想。
      裴钧长眉一锁,一把扯过冯己如衣领,抬手就将那字条塞进冯己如口中:“赶紧吃下去,不然你就跟我进御史台吃牢饭罢!”

      冯己如吓得一双小眼即刻瞪圆,别无他法,赶紧嚼了那字条,两口吞了,又跌跌撞撞扑去桌边喝了口茶水咽下。
      “笃笃”两下叩门声即刻响起,翰林院奉命送卷的书吏在外道:“冯侍郎,头批荐卷已到,请您过目。”
      冯己如还坐在桌边惊魂未定,裴钧去开了门,标有“乙”字的卷箱便被杂役抬了进来,放在堂中的空地上。
      这箱卷是抬给冯己如批阅,尚未标出取卷,就还没有需要裴钧过目的。于是裴钧告诫地瞥过冯己如一眼,只回身在桌上端起了那盘不请自到的点心,就走到了对面厢房去,笑若春风地叩了叩本就打开的大门。
      厢中摆着刚送至的考卷,蔡飏从桌案后抬起头来,见是裴钧来了,便同身侧另两名同考官笑说:“瞧瞧,是主考大人来照拂咱们了。”说着问裴钧道:“裴大人有何指教啊?”
      裴钧端着点心笑了笑:“本院在蔡大学士面前,尚要称一声晚辈,何得敢与蔡大学士指教什么?不过是新见厨房送来了点心,味道不错,也不知蔡大学士这厢有或没有,便送来让大家伙儿尝尝的。”
      他这话是讽刺蔡飏职权高不过他,说他有的蔡飏不定能有、跟着蔡飏的人也是跟着蔡飏受罪,一时便把蔡飏的笑脸都打冷了。
      蔡飏看了眼他手中的点心,戏谑道:“裴大人,阅卷是为家国社稷铨选人才,我等自当全力以赴,怎可品茗饱食以待?这可太不成体统了。”
      裴钧劝他:“蔡大学士说的虽是,可圣人尚论动静相宜、劳逸相合,这又不过是区区一盘点心罢了,吃了也不至饱食终日、空食粮俸,蔡大学士实在言重了。”说着,他故意要把点心放在蔡飏跟前儿的试卷上。
      蔡飏恐试卷受污,自然慌忙拿手一挡,可裴钧此刻却就势松手,盘子便即刻翻了,一整盘糕点就全滚落在卷纸上,弄得蔡飏满桌都是。
      一旁两个同考官知道这是两位大人斗起来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都赶忙立到了旁边儿去,胆战心惊地看着二人。而蔡飏已经气急了,瞪向裴钧就吼道:“裴子羽!我看你是存心来我这儿捣乱!”
      裴钧瞥了眼那一桌狼藉,不慌不忙地向外面叫了声“来人”,回头只抱臂看着蔡飏道:
      “蔡大学士,我好好儿给您送点心来,您不吃倒也算了,全给弄洒了是什么意思?莫非蔡太师平日就这么教您吃饭的?”
      “你——”蔡飏气得一句话哽在喉咙口,抬起手来向裴钧鼻子一指,眯眼咬牙道,“我看你是心里有鬼,才会来我这儿无事献殷勤!”
      裴钧舒眉笑起来:“哦?我能有什么鬼?这眼下还不该我阅卷呢,蔡大学士这脏水是否泼得太早了些?”
      蔡飏绕出桌来逼近他身道,提高了声音:“那我问问你!方才你和冯己如都离厢外出了,去了什么地方、又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敢不敢说出来!”
      裴钧气定神闲:“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主副考官职在携领阅卷,方才冯侍郎与我见底下的荐卷迟迟不来,便去外院巡查巡查阅卷人罢了,不过是看看他们是否怠工误事儿。怎么,这都不行?哎,蔡大学士,这主副考官既已从内阁落到我礼部来了,我同冯侍郎就算是去个茅厕、出个恭,也不该是跟您报备罢?”
      这时扫洒屋子的杂役来了,眼见就是裴钧方才在馆外吩咐的那个。
      且不说蔡飏此时正在气头上,便是在平日,他也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些个杂役下人。
      他随手一招让那杂役进来扫地擦桌,自己依旧与裴钧言说不放道:“裴钧,你与冯己如根本不是同时回馆的,要我说,你们定然是有何密谋,欲在这馆中行徇私舞弊之举!”
      裴钧佯装冷脸,向蔡飏走了一步问道:“蔡大学士空口无凭诬赖我有所图谋,可有何证据?”
      蔡飏早有准备,当即道:“昨日你遣冯己如抱了一摞旧书去主厢,全是无关阅卷之书籍,此举实属可疑!”
      裴钧凉凉一笑:“行啊,我不过是看个书,搁在您蔡大学士眼里也算是形迹可疑了。好,那今日为叫蔡大学士安心,也为证我裴钧恪守新政、严防舞弊,干脆便叫列位驻役来将这惠文馆里都搜一遍,让大家看看我裴钧到底有没有徇私舞弊!”
      蔡飏等的还正是他这一句,当即便说了声好,即刻走到院里召集馆中的御史驻役,吩咐道:“诸位同僚都听好了——眼下是主考大人要咱们全馆搜查、严防舞弊,便劳烦诸位辛苦一番,仔细到各处查找查找。不管是主厢、偏厢还是书中杯中,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都绝不能放过!”
      一院子驻役应了是,即刻便分散往各厢寻找起来。裴钧这时踏出厢房,而前来扫洒的杂役已然清理好了桌上地上的糕点渣子,也默默兜着帕子出去了,只与裴钧暗暗点头换过一眼。
      四间厢房的阅卷官员都被此事惊动,有了人四处搜查,便没法安静阅卷了。诸官纷纷走到廊上看往院中,尚不知为何突然如此,可试探的目光,却只能见着傲立院中的蔡飏正一脸轻蔑地看向裴钧。
      裴钧在这令人极度不适的目光下慢慢踱回了主厢门口,见冯己如也被涌入搜查的驻役挤了出来,便在人声嘈嘈中低声问道:“有没有?”
      冯己如点点头,将手中带出的卷纸递到裴钧面前道:“还真有这样一卷。大人,这真是千钧一发……若是此卷和那字条同时被搜到,那咱们……”
      裴钧低头看着冯己如递上的答卷,只见此卷中果真每一股的关节都与之前那字条上的一一对应,所答的是经义科,题为孔子曾对颜回说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考生所作的论述,即是轻破“行藏”之句,着墨后话,慨言人需知己、益友,言明知音之喜,最后,在束股中似获颜回之意,于无声处感会圣人亦师亦友的教化。
      通篇没有一个难字、难典,可此卷却难掩文风清丽、文思斐然;其虽笔笔落在股比结构之上,字里行间又是以“行藏”言说了“出仕之能”,可却全无历来科考之中的死板僵化——官语一点则止,文眼始终在科考之外,意趣却尚在人与人间,足见考生之情义充沛,似乎是拿心在读书,不只是用脑子答卷而已。
      裴钧看着看着,渐渐地,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冯己如见他面色缓和,低声问了句:“大人可是瞧出这为何人所作了?”
      裴钧没答他,依旧来回欣赏重读着这张卷纸,只反问一句:“你觉得此卷如何?”
      冯己如从袖下翘出拇指来,口气颇为肯定:“若无意外,怕会是今科首魁。”
      裴钧合卷递回他手里道:“那就让他做首魁,别出什么意外。”
      冯己如连连应是,立即拿着手中的红笔,在此卷上批了个“取”字。
      而此时此刻,对面厢房恰传来驻役一声禀报:
      “裴大人,蔡大学士书桌下查获一张字条!”
      这话一出,嘈嘈杂杂的惠文馆中忽而一静,面目惊诧的众人瞬时看向依旧站在院中的蔡飏。
      蔡飏原本正在与身边众人说笑、只等裴钧中计落网,此刻却竟听见自己的大名,不由全然懵了:“……谁桌下?”
      一个驻役从对面厢房跑出来,风一般经过院中的蔡飏,手里拿着张字条匆匆奉到裴钧跟前道:“禀大人,这字条就塞在蔡大学士书桌下头的细缝里,咱们还是蹲下去抬头才瞧见的。甲箱荐卷里,也确然有张与这字条相合的卷子!”
      “怎会这样?”裴钧故作惊疑地打开那字条。站在他身旁的冯己如伸脖子一看——只见那字条上竟是自己曾给外院阅卷人的关节!登时,冯己如一张胖脸都吓得惨白,难抑地哆嗦嘤呜了一声,引裴钧回过头,冷而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带有冷冽的告诫之意,叫冯己如霎时汗透重裳,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一双眼中灰败无神,双腿软软往裴钧身后退了一步。
      裴钧再看了眼手中字条,沉稳地向驻役确认道:“这真是蔡大学士桌下的?”
      “正……正是。”驻役颇为不安地压低了声音。毕竟他们虽属御史台辖下,可查到的蔡飏好歹也是当朝太师的儿子,难保不会因此发难。
      蔡飏在阶下听闻那驻役称是,气得两步就走上廊子,怒红了一张脸,抬手扯过裴钧手里的字条,看过后又惊又愤地一把摔在裴钧身上,厉斥那驻役道:“胡说!本阁没有这样的东西!你诬赖一朝阁部,该当死罪!”
      京中高门之后身上都有种极强的气势,每每发怒时,必要叫寒门出身者深感压迫。面对这样的蔡飏,驻役开始有些怕了:“此、此物确然是蔡、蔡大学士桌下——”
      “胡说!放肆!”蔡飏抬起腿就猛踢在这驻役肚子上,怒骂起来,“你这是栽赃!你们这是陷害我!”
      此刻他方知从刚才开始、从那盘被他送出又被裴钧送还的点心开始,一切便是裴钧布下的局。
      惠文馆中已炸开了锅,早有驻役回禀御史台去了,而蔡飏此时面对一纸铁证与馆中众人全程的目击,任说何言都再没有人相信,便唯独只能指着裴钧鼻子大骂他“贱族”、“御狗”和“下三滥”,扑上去要落在裴钧脸面上的拳脚也尽数被馆中侍卫架了回来,嘶吼着到底了,他面前的裴钧却只是冷笑着看向他,像看着一块已经腐烂多时的死肉,眼中没有半分人情。
      “裴钧!你陷害我!”蔡飏在四五个侍卫的阻拦中满面狰狞地奋力挣动着手脚,瞪着眼睚眦欲裂,几乎是想要伸手去撕破裴钧那一张波澜不惊的俊脸,“你给我等着,你、你这个阴险小人,我蔡家总有一天定要把你——”
      “好,我等着。”
      裴钧半步也不退地立在蔡飏指尖外半尺处,不疾不徐地勾唇笑了笑:
      “只怕你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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