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

　　天幕赤红，孤立的荒山腾起几道火焰。
　　数条粗壮的巨腾横围于山腰，禁锢着山顶的燃烧，把氤氲的热浪与山脚绵延的绿色树林隔绝开。
　　山脊崎岖的小径中走着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满头白发，左手拿着把漆黑的木制长弓，步履矫健。他每走一处，前路繁密的灌木枝桠便卑微地向两头退去，仿佛跪拜天子的群臣，留出蜿蜒的道路。
　　小的约莫十岁，背着和他等高的木箱紧随其后，或许是箱子太重，步伐稍显缓慢。他爬得满头大汗，停在某截突出泥地的树根上，喘道：“师傅，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过这座山，进入蓝原啊？”
　　老者回头，双目一瞪：“还不是你小子嚷嚷着要去蓝原钓什么鱼……我们红原的修士哪里需要钓那种东西，多往岩浆火海里捞几块灵石，没什么差别。”
　　“师傅，那可不一样！”少年用老大的眼睛回瞪老者，说话字正腔圆，“他们是要鱼竿的。鱼竿你知道吗，有一条长长的杆，有鱼线……”
　　老者面色一怒，扬起了手里的弓，“簌”得一声朝少年的胳膊挥下去。
　　“还有长长的鱼线。”少年认真严肃的表情未曾变过，依旧声音洪亮地把自己的话讲完。
　　老者的弓没有打下去，在接触少年胳膊的瞬间被收了回去，动作熟稔，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右手胡乱捋着银白的胡须，语气无可奈何：“温落小子，翻过这座界山就是蓝原。你可答应我了，只要去蓝原看了全是水的海，钓了鱼，就跟我回来安心参悟云焰决。”
　　名为温落的少年刷刷点头，拍着小胸脯郑重道：“师傅您老人家放心，只要我钓了鱼，都不用等到回来的，我就马上跟您学云……云烟……云岩……云演决！”
　　“是云焰决！”老者气得又要扬弓，“还不用等到回来？你这娃儿就是想呆在蓝原不走了是吧。”
　　“哪有……”温落砸吧着嘴，这是他心口不一时的惯常动作，哪里逃得过老者的眼睛。
　　后者没来及发怒，突然目光一闪，右手单指勾弦，弓身上凭空燃起一支烈焰的箭。没有片刻的停顿，箭“嗖”得射进茂密的树林，惊起一排黑色的飞鸟。
　　燃烧的箭洞穿路径上的几株千年巨木，没入更深的绿色中。旋即远处传来异兽尖锐刺耳的哀鸣，仿佛无数刀片相互摩擦叠加一处，紧接着是巨物倒地的轰鸣，树叶纷飞，尘埃漫起。
　　温落捂住耳朵，小脸皱起来：“师傅，熔火蜈蚣不在岩浆里好好待着，怎么会出现在树林里？”
　　老者没有回答，看似浑浊的目光盯着山路入口，那里的林海开始一波接着一波的诡异颤动。
　　而后一道刺目的红光涌出密叶的顶端，瞬间将周遭的树木化作灰烬，并直奔老者与少年而来。
　　温落略微紧张地后退了两步，吃惊地发现红光里竟是名身着红色铠甲的女子。
　　“师傅，那就是你说的女人吗？”温落指着飞身而来的女子的胸部，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如醍醐灌顶，“果然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老者失笑，将温落护在身后，冷然看着女子如飞雀般从空中灵巧落下。她触地时溅起一圈火花，把微扬的尘土尽数烧成黑色，修为自是不低。
　　“阁下是何人？”女子目光冰冷，握紧手中一柄通体燃烧的剑，“为何无缘无故杀了我的灵兽。”
　　“若非你的蜈蚣对我师徒二人释放杀意，老夫也不会射出那一箭。”老者语调淡漠，“看你的装束，是御火军。怎么，你不在皇帝身边当狗，却跑到这荒无人烟两原交界杀人？”
　　女子沉默片刻，忽的灿然一笑，霎时面上如百花盛开，红唇勾人，让温落看呆了。这妩媚动人的笑，掩盖了她眉梢些微的冷汗。
　　“前辈修为高深，慧眼如炬，不知名讳？”女子谨慎地后退一步，手中的长剑烈焰更甚，剑意亦逐渐炽热。与此同时，她周身亮起不规则旋转的小火球，温落仔细数了数，大约二十三枚，像围着一朵花的蜂群。
　　“是个明境三印的灵士呢，师傅！”
　　老者没有回答，看着女子道：“老夫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哪来的名号。我师徒二人正在赶路，姑娘若无其他的事，我们便先行一步。”
　　女子听得此话，似有不甘，却也松了口气，盈盈笑道：“方才在下的灵兽突然失控，差点误伤了前辈，确是我的大疏忽。前辈既然不怪罪，在下便诚心谢过，此番我先离开，不打扰二位了。”
　　话罢她红色的身影一闪，往来路纵身退去，三两下便不见踪影。
　　老者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几段山风拂过后，他朝温落招手示意。少年走上前，老者便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疲惫地喘息起来。温落察觉到，师傅的嘴角还淌出了一丝血。
　　老者抬手捂住温落正要出声的嘴巴，苍白的面色紧了紧，道：“为师为了一击杀掉那蜈蚣，用尽全力诱了旧伤，你不必慌张，先扶我离开此地。”
　　他话音未落，异变再起。
　　三道红光从密林猛地窜出，当先一人正是方才假意离开的御火军女子。
　　“这老头果然在虚张声势，三哥，老七，助我杀了他！”女子杀意凛然，一剑在前，身形快若疾风。
　　她左方一人虎背熊腰，同样身穿御火军的铠甲，纵跃之间朗声接道：“六妹放心，待我宰了这老东西，替你的灵兽蜈蚣报仇。”说着他利落地斩碎延路树丛，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自高处向着老者面门刺下，剑势磅礴，避无可避。
　　“徒儿。”老者前一瞬虚弱的神色突然消失，浑浊的目光变得透彻起来。
　　温落平稳地往前走了两步，乍看很慢，却在大汉剑至之前站到老者身旁。他将背后的木箱横过来抱于胸口，朝上缓慢一托，迎着那柄锋利的剑。
　　“当！”在大汉惊骇的眼神中，长剑甫一接触木箱表面，就应声碎成数截。他慌忙踏上近旁树枝，往后一荡，怒吼出声：“我们上当了！”
　　但女子已近老者胸口，回抽不及。她咬牙，左掌发力将剑一推，燃烧的剑身火光大作，狠辣地刺向老者的心口。
　　如同方才少年轻描淡写的一挡，老者将手中弓箭随意一挥，如同打扫地面的灰尘，扫至剑身。
　　女子手中那柄，由皇城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军队佩剑，就像单薄的纸片，无声散作许多段。弓身旋转，弓尾横扫，点在女子胸间，她便如断线纸鸢，往身后的天空飞了出去，吐出一串血花。
　　情势急转，第三名男子也未来得及退，仍俯身向前。临危一刻他剑走偏锋，从温落跟前的木箱向右绕过，自其腋下举剑上挑，便要斩断少年的胳膊。
　　但他的剑猛地停住，他的人也停住了。
　　十二支烈火燃烧的箭从男子的头颅、四肢与身躯里钻进去，再穿出来，钉在泥中。箭支把已是不活的他笼在原地，仿佛正被烧成黑色的雕塑。
　　一缕青烟从老者的弓弦上升起。
　　另一方，最先偷袭未果抽身退开的大汉，也被另外十二支不知从何而来的箭钉在树冠藤蔓间，如同着火的刺猬，在热浪中同样没了气息。
　　这一瞬，老者竟然同时射出二十四箭？
　　不，是三十六箭！
　　是要杀尽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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