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庄

　　踏遍阴山黄泉路，鬼门不见生魂浮。能找到鬼门，一定是八字阴气重、带鬼煞，命中注定走不了阳关道。既然是命，也就无所谓幸与不幸，尽管造。
　　每当阿碧坐在黄泉边的断崖上听着河水拍打石头，婴祉鸟的鸣叫像男人的哭声一样喑哑，她都会想起鬼婆的话。
　　“不知道是在开解谁。”阿碧想。
　　鬼门在阴山，人只要入了鬼门，就不再是人，也再出不了鬼门关。但世人还是在到处寻找鬼门的所在。因为鬼门秘术能够续人性命，无论是死是活，只要肉身不腐，鬼门就有办法叫人起死回生。
　　阴山鬼门本来就是个医人的所在。行走人间的鬼门人被称为鬼医。
　　但也不是人人都医。世上的人各自命数不同，有的能医，有的不能医。
　　“该医的人，”鬼婆的眼睛里仿佛燃着鬼火，“你就是不肯医，他也能自己找到鬼门来。那些不该医的自有去处，不用你多管闲事。”
　　阿碧削着手中的石榴木。
　　“出了鬼门，非人非鬼，你要小心。”鬼婆意味深长，“烈日之下的阳气最泄鬼气。不要让人看出你脚下没有影子，天热不会流汗。最重要的是要收敛你的杀气。”
　　“他们看不出这个。”
　　“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来鬼门之前的事？”鬼婆问。
　　找到鬼门的人多是命中带煞，不外是克六亲的衰命。
　　阿碧跟随鬼婆医过一些人，也见过一些人，曾经有官宦贵族家的小妾跪在鬼婆脚下求她医活被正房害死的儿子，也有听从母命休妻的贫家状元郎因下堂妻自杀一病不起，母亲求鬼婆医好下堂妻将她鬼隐。
　　鬼隐，是世人对于被鬼门医好的人的统称。因为被鬼门秘术所救，虽然能呼吸，但却变得半人半鬼，体质阴湿异于常人，周身杀气难收，从此听命鬼门，能驱使鬼门凶器，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渐渐忘记鬼隐之前的事，虽然起死回生，但再也不能返回原来的生活。
　　但这些人就算体质适合鬼门秘术，也只能成为鬼门驱使的工具，随着时间慢慢丧失心智，成为“群鬼”。
　　鬼门真正的继承者，是那些能找到鬼门的人，他们会成为真正的鬼医。
　　当一个人找到鬼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鬼了。步履颓丧，双手沾满生父鲜血，眼中满是死气，与鬼何异？这样的人不用秘术医他，受鬼门的鬼气一封，自然就是鬼医最合适的载体。
　　但鬼医也有一种致命威胁。“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虽然天生自带鬼煞之气不容于世，但毕竟肉身未死，被尘寰抛弃放逐的怨恨如果有被消减的一天，鬼煞被制化，那就是鬼门中人躲不开的死期，封入骨中的鬼气会侵入肉身，骨腐而死。
　　“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儿。”鬼婆比着一个孩子的身高，“就倒在黄泉边，没人知道你怎么来的。”
　　除了曼陀罗的花瓣，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阿碧把削好的一截石榴木匕首放进包里。“在我离开的时候，如果有其他鬼找来，你会教他们鬼医秘术吗？”
　　“会的。”鬼婆慢吞吞地说，“我已经活了太久了，很老了。你是我找到的第二十一个鬼医。”鬼婆停顿一下，“到现在，他们没有一个回来。”
　　“你明知他们出了鬼门关，就都可能会死。”阿碧说，“可你还让他们出去。”
　　“命。”鬼婆叹了口气，但很浅。“阳关以内的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只要有了留恋，就做不了鬼医。”
　　“可我会回来。我还会带回庆忌，我会让庆忌认我为主。”阿碧走向断崖。
　　断崖上悬着一根绳子，那是进出鬼门关的独路。阿碧跃上绳子，婴祉鸟又在头顶上鸣叫。
　　“不幸的话，也许是最后一次听婴祉鸟的声音。”阿碧这样想，但心中一凛，似乎记起鬼婆有说过关于命的话。阿碧把心横了横，头也不回。
　　鬼婆发出的笑声像风扑棱破了洞的旧窗户纸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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