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到楼徵时，裴璃笑说，“这是我见到你第一次穿裙子？”

　　那天楼徵穿了件白色碎花裙，看上去很文雅。楼徵笑了笑，“因为今天我生日呀。”

　　裴璃惊讶了下，随机祝贺，“生日快乐，抱歉，都没准备礼物。”

　　楼徵摆摆手，“能来陪我吃饭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裴医生，今天陪我吃个饭吧。”

　　裴璃诧异看着楼徵，很快又恢复正常脸色，笑说：“陪美女吃饭，却之不恭。想吃什么，我请客，不过不能吃太油腻的，你身体…”

　　“打住！”楼徵伸手制止，一脸嫌弃道：“这话每天都要听你说一遍，今天不想听了。”

　　裴璃笑了笑，无奈点头。

　　边吃饭边打量对面的女孩，脸色不似平日里惨白，应该是化了妆的缘故。裴璃心里想到为什么她会邀请他吃饭呢？虽然平日里关系还不错，但是和病人单独吃饭却还是第一次。

　　楼徵看他一脸纳闷，放下手里的杯子，托着腮看着裴璃，说：“裴医生，其实你长得很不错啊，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裴璃叹气道：“你愿意找一个没有时间陪你吃饭、逛街的男朋友？诶，之前谈的都是因为这个问题分了，说我太忙。哪有医生不忙的呢。”

　　楼徵托着腮沉思，“也是，天天在医院看见你，那找个护士嘛，我看你们医院护士都挺漂亮的呀。”

　　裴璃笑问：“怎么今天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要给我介绍？”

　　楼徵瘪嘴，“我自己还是孤家寡人，要不是身体不好，咱两凑一对算了。”

　　裴璃知道她在开玩笑，“那等我把你治好了，咱两就可以凑一对了。”

　　楼徵笑的很开心，那个笑容裴璃至今都记得。过了很久，楼徵又说：“裴医生，我知道我快坚持不住了，你再帮我一个忙吧。”

　　裴璃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一酸，是的，楼徵状况愈来愈糟糕。“好，你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徵轻轻笑，“我想出院。”

　　“不行。”裴璃拒绝。她的身体决不能出院。

　　楼徵讨好道：“就一个星期，拜托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弟弟，顺便整理些东西。”看裴璃表情还没松动，她继续恳求，“求你了，三天，就三天好吗？”

　　裴璃拒绝的话咬在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好，3天。3天后必须准时回来。这几天的状况要一直向我报告。”

　　“遵命！”楼徵调皮敬了个礼，“保证爱惜自己身体，不碰任何不能碰的东西。”

　　那三天，楼徵也做到了，一不太舒服就及时给他打电话，很听话。直到昨天，突然接到楼徵电话，接通后却是急救车医生的声音，“裴医生，我们接到120赶到后，患者说是您的病人。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预计还有5分钟到医院。”

　　裴璃那时正在查房，听完扔下手里的病例板就往门口跑。眼前全是那天穿白花裙女孩的笑脸。他说过要治好她的。可当楼徵被从车上抬下来时，他看了一眼，就知道完了，他救不了她了。耳边是小田和其他护士的哭声，他们相识太久，早就不是医护人员和病人的简单关系了。

　　裴璃闭着双眼靠在墙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回头，林朗已经不见身影。楼徵，有这样的朋友和弟弟，你真的忍心走了。

　　林朗带着饭回到病房时，床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把饭盒放桌上转身出去找人，问了一圈居然没一个看到。最后在长廊上找到了刚换上病号服的小孩。林朗松了口气，快步走近。

　　楼竞侧头看到走过来的人，扯了个淡淡的笑容，“林朗哥哥。”

　　原本有点想发火的人顿时哑火，林朗顺势也靠在墙上，说：“为什么跑出来？”

　　楼竞侧对着他，林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我想再去看一眼姐姐的，走到门口又不敢进去。回来路上看到你从下面上来，我就站这里看了一下，忘了时间。”

　　林朗有点无法理解小孩的脑回路，但是不管是出于同情心还是其他，他看着这样的楼竞，心软成一滩泥水。“回去吃饭吧。”

　　“好。”嘴上同意，脚步却丝毫不动。

　　无法，林朗也靠过去，陪他站着。“在想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她病得这么严重，”楼竞突然开口，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跟她闹别扭，不会因为她私下里和那个人联系而不理她；不会发现她脸色不太好，还惹她生气，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回学校。如果我知道，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林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单薄，容貌俊秀的少年，他甚至连抬手拍拍他的勇气都没有。在这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楼徵有个弟弟。这几年她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眼前的孩子不论是气质还是性格都和楼徵相反，他才17岁，以后的日子…17岁？

　　林朗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正视着楼竞，道：“你和家里的其他人都没有联系了吗？”对啊，楼竞才17，他马上要高考，上大学，即使考的再好，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楼徵即使有积蓄，恐怕也难以维持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孩几年的生活。

　　楼竞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看了他一眼说：“他们走之前给我和楼徵留了一笔钱，足够我们两个不吃不喝活几年。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饿死的。”

　　林朗忍不住叹气，“说你是个孩子，你却像个大人。是大人吧，说话又像个孩子。真矛盾。那这几年你一直在清水？高三的话，在哪个学校？”

　　“姐姐念大学时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有个认识的老师所以就去了清台。”

　　“呵，校友。清台我是好多年没回去了，听说后来整修了几次，恐怕我都找不到以前的记忆了。不过高中么，除了念书，也没什么记忆可循。你姐姐读大学时你才初中，在一个地方总归好照应。你姐姐这个人，同窗多年，居然不知道他有个弟弟在清水，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楼竞看他没说下去，有点急切问道。

　　林朗终于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头发很软，触碰到的时候忍不住多摸了两把，他笑了笑：“早知道有你这个人在，我们不就能早认识了吗？对了，下半年我的事业重心也会转移到清水，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啦。”

　　楼竞不解，林朗怎么看怎么是个事业有成的人，而且长得…很好看，这样的人应该很多人愿意为他做事吧，他会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

　　林朗感慨道：“从清大毕业后有接近3年没回去过了，当初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居然一个都没实现。我们这群人里面，恐怕只有你姐姐做到了。当初那么多公司挖她，她却守着自己的梦想屈居于平楼内，我都挖过她好几次，每次都被拒绝。”

　　“她很喜欢摄影，从小到大我们住过的房子，全部都贴着她拍的照片。”楼竞似乎在回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老是拿个相机，所以我很讨厌拍照。”

　　林朗失笑，晚风袭来，暖洋洋的，似乎吹散了些感伤。

　　曲木森回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推开病房门时，楼竞正坐在床上吃饭。林朗叼着个苹果站在一旁安静看他。听到动静，屋里两人同时抬头。床上的人奇怪看着曲木森，又转头看向林朗。林朗看到风尘仆仆进来的人，一愣，随后飞快放下手里的苹果，走了过去。

　　楼竞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心里立刻明白来人是谁。是他，那个楼徵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林朗拍了拍曲木森的背，“去看看她吧。”说完下意识看了看楼竞。

　　曲木森点头，情绪有点难以克制。楼竞此刻倒是一脸淡定，面无表情看着曲木森。林朗叮嘱楼竞赶快把饭吃完后带着曲木森出了门。门关上的瞬间，楼竞把桌子上的饭盒全扔到了地上。来不及了。

　　楼竞走到太平间门口时就看到林朗靠在一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暴躁的心顿时慢慢平静下来。不知道感应到他的气场还是什么，林朗突然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看到楼竞时微微一愣，走过来，说：“饭吃完了？”

　　楼竞点头，没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楼竞突然抬头看着林朗，说：“你是不是怕我找他麻烦？”

　　林朗笑着牵过小孩儿的手，把人重新带回房里。看到地上的饭盒时，也没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也是奇怪，这小孩似乎很听自己的话，最起码没有反抗的意思。林朗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以后我跟你说他们的事，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你也知道的，你姐姐肯定一直在等她。我们先把事情处理好，好吗？”

　　看小孩儿没回答，林朗自顾自的说：“告别式下午举行，一会儿车就来接了。大部分都是我们的同学，如果你不想见的话，你就在这休息。”

　　“不，”楼竞抿着唇，像是思考了半天后终于松口，“我跟你一起去。”

　　林朗没去纠正他的话，不是跟他一起去。应该是他们所有人陪他一起。

　　告别式办的很顺利，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朋友都赶来送楼徵最后一程。林朗站在屋后看着大厅里的人，不免心生感慨。这世上有多少人的见面，就是死别。

　　曲木森和楼竞站在一起，林朗不禁感到有点慰藉，替曲木森，也替楼徵。分别多年，再见面就是无期，他无法想想曲木森在隐忍着多大的悲痛，这个男人，永远不让别人看出他的脆弱。两个同样性格的人遇到，是喜还是冤，林朗无法说清楚。

　　裴璃也出席了告别式。他带了一个文件夹，说是楼徵放他那，想让他转交给曲木森的。曲木森看着手里的文件夹，说：“谢谢，裴医生。”

　　裴医生苦笑，“她都不在了，何谈谢字。这是跟车医生给我的，说楼徵让他转交给我。我想，她应该是想留给你的。”

　　林朗上前，拍了拍曲木森的肩膀，带着裴医生进去看楼徵最后一面。

　　午夜，原州的凤凰山。万籁俱寂，只有各种鸟兽在鸣叫。

　　“我真的后悔了，阿朗，我真的好后悔。”

　　林朗坐在山坡上看着身边痛哭流涕的人，腿边都是啤酒罐。他伸手拦下曲木森新开的一罐，“阿森，别喝了。你醉了。”

　　曲木森低垂着脑袋突然整个人都在颤抖，分不清是笑还是哭，“我们两还真是难兄难弟，当初即使是和楼徵分开，我还觉得我比你好点，还有个人惦记着，现在我发现还是你好，两个人即使永远没有交集，最起码周越池还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阿朗，我好羡慕你啊。”

　　林朗抬起脚踹了过去，“你他妈耍酒疯还不忘戳我伤口是吧，喝喝喝，喝死你丫的。”

　　曲木森只是笑，看着山下的灯光发呆，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她真狠心，这样我就永远忘不了她。她长在我这里了。我一直说她聪明，果然她没让我失望，用了这最聪明的方法长在我心里，永远拔不掉了。”

　　林朗轻叹：“谁都不会忘记她。”

　　曲木森侧头看他，“周越池呢？也长在你心里了？”

　　林朗白了他一眼，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草地上，天上繁星点点。“也许是吧，谁会忘记一个伤害过你的人。不过肯定和你们不一样，想到他我不会心酸、难过。只是偶尔会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不过那又关我什么事呢？……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他不想去回忆他和周越池的事情，谁对谁错，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曲木森也躺下，这才注意到天上的星星，“下周吧，处理完她的事情就走。对了，他弟弟在清台读书你知道吗？”

　　“嗯，”林朗想起那个有点倔强的小孩，“我下半年公司主要业务会集中在清水，业务交接好我就动身去了，有什么事我会照应的，你放心。”

　　曲木森淡淡一笑，“谢谢。”

　　林朗侧过脑袋看他，这个昔年同窗好友，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朗猜她的脑海里一定在回忆那个女孩。“一切都会过去。”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曲木森睁开双眼，感慨道，“时间永远是最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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