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第一章：
　　林朗一早接到电话就飞车赶到医院。深呼一口气，他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楼徵身体一向很好的，最起码他们在一起时他从未发现过她有异样。床铺上的被子还是睡过的痕迹，边上的吊瓶还没有撤走。屋内的椅子上挂着一件外套，他记得那是上次中秋他们去逛商场她买的。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林朗一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害怕死亡。走进来的是一个护士，看到林朗明显也是一惊。看了他几秒钟终于开口问道：“你是患者楼徵的朋友？”

　　林朗看着小护士，突然有点不敢问出口。小护士看着他似乎理解他的感受，一脸悲伤地说道：“患者10分钟前已经过世，很抱歉。”

　　林朗沉默片刻，问道：“...她在哪？”

　　小护士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应该还在那吧，我带你去，他的主治医生也在。如果你需要了解情况的话，可以咨询一下。”

　　林朗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床上躺着的人早已冰冷，林朗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太平间真的好冷。揭开覆盖在她身体上的白布，入眼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似乎耳边还萦绕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悦耳。昨晚通电话时还问自己回来要不要一起吃饭？要不要去逛街？马上过年了，要不要配合他回家堵住七大姑八大姨的悠悠之口？他隔着电话都能猜到那头人的表情。

　　偌大的屋子除了他，还站着一个医生和一个工作人员。裴璃看了来人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你先...算了，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具体的你出来聊吧。”说完就跟隔壁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关上门转过来的一刻，他就注意到有个人蹲在走廊椅子边。那人表情呆滞，一动不动蹲在那，要不是看着有点眼熟，他都以为见鬼了。这可是太平间门口！裴璃挪着步子走了过去，快接近那人时停了下来，距离如此近，地上的人却毫无反应。他想起来这是谁了，里面那个因车祸去世的女孩的弟弟。家属书上签字的人。

　　裴璃轻声安抚道：“起来吧，这里凉。”

　　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给了他点反应，抬头看向他，却因为头顶刺目的灯光睁不开眼。看清脸时，裴璃心里忍不住惊呼一声，卧槽，这小孩怎么长得这么好看？看来这回小田没说假话啊。不过接下来的场面却真的让他惊呼了出来。

　　想站起身的人突然直愣愣地倒了过来，裴璃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胸口被撞得隐隐一痛。裴璃把人放到地上，连忙喊人拿个床过来。触手这温度，简直可以用烫手来形容。里面躺着一个没气儿的，外面又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

　　看着床上的人被护士推走，裴璃这才发现，里面那个活人还在呢。他拿着手上的病历板晃了晃，虽说死者为大，但眼前这个也有点棘手啊。从事发到现在，来的家属只有刚才那个只能算是孩子的人，成年的家属一个没见到。后来护士电话各方才得知，这两人父母早就离婚，各自组建家庭幸福美满去了。一个搬到了加拿大，一个不知道去了哪。总之就是一句话，能见到的活着的亲戚，只有那个还在上高中的小男孩儿。

　　一中午裴璃都在听办公室的小护士抱怨不停，这是什么父母，居然离婚都不要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出事了，一个电话都打不通。生了不知道养，真是混蛋。看那个弟弟，长得多好看，怎么忍心抛弃他们。好可怜啊，想捡回家养.......等等等。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处在沉思中的裴璃一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看向走出来的人，眼眶通红，两手握拳。“你好，请问你和楼徵是？”

　　林朗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口的人，楼徵的主治医生。“朋友。”

　　哦，居然不是男女朋友。裴璃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恩，这是她的病历以及具体的情况资料。这几年的情况都在这，我想你会想看一下。”

　　林朗突然看他，“这几年？她...她生病很久了”他从来不知道楼徵生病了，从来不知道。

　　裴璃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推了推鼻上的眼镜，说：“大概持续3年了吧，很严重。她能撑到现在，我也是没想到。恩，你们都不知道？”

　　林朗此刻愤怒大于懊恼，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楼徵的身体情况。裴璃看着他就带着更多的同情了，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说：“这三年，基本都是我在治疗。她那个脾气我已经有点了解，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谁都没说，连她弟弟都不知道。”

　　“弟弟？”林朗反问。

　　“诶？”裴璃反应挺快，“对啊，出事后她弟弟就来了。我们护士从她的关系网里找出来的，恩，好像叫楼竞。”

　　林朗反应过来，她跟楼徵是大学同学，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关系一直处的不错，毕业后更是直接升华成了死党。他知道楼徵和家里人没什么联系，也甚少提及家里的事，不过这个弟弟他还是有点印象。大学时期他们一起打工，他是为了独立，楼徵说为了她弟弟更好的生活。

　　“他弟弟呢？”

　　裴璃看了看身后，才想起来刚叫护士推病房去了。“他发高烧，刚送病房去了。那这边...”

　　林朗回头看了一眼，门已关上，他不想再进去。“事情我会全权处理，他家里的情况有点特殊，如果对我的身份有疑的话，我可以提交一下证明。”

　　裴璃连忙摆摆手，“这些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带你去看看他弟弟吧。刚才一直蹲这，烧的挺高，真不知道这两姐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林朗看了说话医生一眼，没回答，跟着他走到病房区。床上躺着的人容貌和楼徵有几分相似，林朗看了看吊瓶，问护士：“他没什么问题吧？”

　　小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虽然被那张脸震了一下，但是突然想到床上的人和死去的那个女孩，以为这人是他们亲戚，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急性肠胃炎加高烧不退。我说你们这些大人，居然放任一个孩子来面对这些事情，你们想过他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没有。他今年高三，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出了心理问题，你们后悔都没用！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裴璃扯着嘴角拍了拍小田，示意她闭嘴。却被回瞪了回来，“怎么，做得出来还怕人说。真有那个心，就好好对待活着的人。别到时候追悔莫及。”说完端着盘子愤怒的走了。

　　裴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这个护士是太热肠了，把你当成他们亲戚了估计。别怪她，她就是负责联络你们的那个，知道情况后，她一天都很暴躁。”

　　林朗又怎么会和这样的女孩计较。他抽过边上的凳子，坐在床边上，“谢谢医生，你去忙吧。我看着他。”

　　裴璃点头，“恩，那你先忙，有情况喊护士 。”说完看那人并没有要回应的样子，自己识趣的退了出去。这人，看上去似乎还不错啊。有时候，亲人未必有一个真心的朋友来的靠谱。

　　林朗坐在一边，打开手机给等待情况的人发消息。楼徵的丧事，只能他们来办了。消息刚发出去，电话就进来了。是曲木森。

　　他看了病床上人一眼，还在熟睡。悄声出了门。“木森。”

　　电话那头长长沉默了片刻，一个男声传了过来，“阿朗，我定了下午的机票。”

　　林朗轻叹一口气，说：“好，我去接你。”

　　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出现的声音带着黯哑，“如果当初坚持逼她一起出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林朗心头一酸，为这段他从大学就见证的感情。他没告诉他楼徵的病，只说是意外。“阿森，回来再说吧。她在等你。”

　　“好。”

　　林朗突然想到里面的那个孩子，说：“还有件事，楼徵有个弟弟，你见过吗？”

　　曲木森愣了一下，“见过照片。他，在医院？”

　　林朗突然想抽烟，抬头看到禁烟牌子又缩回掏口袋的手，“嗯。比我早赶到。”

　　“楼徵，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的父母，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懂了。大概那些都不重要。你知道她的，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却比谁想的都多。总是衡量很多之后才做决定，总是把别人的得失放在自己之前，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上个月我给她打电话，她说我应该找个女朋友了，这样她就有机会见到混血宝宝。从以前开始，她就很喜欢孩子，每次在路上遇到孩子，她都想凑过去和人家聊天...”

　　林朗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此刻最痛苦的除了屋里那个有血缘之亲的孩子，就是那个远在他国的挚友。何必呢，知道感情如此痛苦，为何还要去接触？

　　收线后，林朗回了房间。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到进来的人时，眼神稍微一顿，呆呆看着他。林朗走回椅子处，坐下。说：“我是你姐姐楼徵的好朋友，我叫林朗。”

　　听到林朗自我介绍后，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盯着林朗，缓缓开口，说：“她提过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以前我还笑她，异性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纯洁的友谊关系。你说呢，你觉得异性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关系吗？”

　　林朗微微愣神，眼前这个孩子居然开口问了这个莫名的问题。他想了想，说：“有。你姐姐就是我的朋友。”

　　床上的人看着他突然笑了，“她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那个人呢？”

　　“谁？”不知怎的，林朗觉得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孩子对话，想想也是，高三应该18了吧。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

　　“那个她爱的人。这次他要回来了吧。”

　　林朗没想到，不对，是不知道楼徵怎么跟他弟弟说的，“你说曲木森？”

　　“大概吧，他回来了吗？”

　　林朗敛神看着床上的人，停了片刻，说：“下午的飞机。”

　　“那姐姐应该挺高兴的，最起码那个人还记得她。”

　　林朗不知道这孩子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要站在什么角度来解释这件事情。

　　护士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田刚才听裴璃说了，此刻看到林朗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换药了，麻烦让一下。”

　　林朗连忙站起身，退到另一侧。床上的人眼睛也跟着他走到另一边。林朗轻轻笑了笑，问：“怎么了？不舒服？”

　　楼竞摇摇头，眼睛还是盯着他。他长得很好，从小就很容易被当成女孩子，尤其是眼睛，又大又精神，总是水汪汪的。小田看了看他们，换好药带上门出去。

　　“我叫楼竞。”

　　楼徵，楼竞。林朗看了看手机，问道：“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楼竞点点头，轻轻说：“恩，想吃白粥。”

　　林朗看着这坦诚的孩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去给你买，有事叫护士。我很快回来。”

　　裴璃吃完午饭回科室时突然注意到靠在转角处抽烟的人，看他手里还领着东西，应该是给那个孩子买的吧。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时，那个人突然抬头看了过来，见到是他，轻轻扯了个笑容。“裴医生。”

　　裴璃走过去，说：“怎么躲在这里抽烟？”

　　林朗看了看手里的烟，“你们里面禁烟，总不能违反规定吧。出来给楼竞买粥，却忍不住想抽根烟，抱歉。”

　　裴璃有点看不透眼前的人，照理说他工作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眼前这人他却有点观之不透。他想了想，也同方向靠在柱子上，“医生这一行做久了，很多人都以为我们看淡了生死。其实恰恰相反，每次一个患者...我们都非常受不了。因为我会觉得，是我救不了她。”

　　林朗没打断，侧头看了裴璃一眼。

　　裴璃继续道：“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自己，这双手为什么不能救所有人？只要你再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也许她就活过来了。楼徵我认识她好几年，她的病情我了如指掌，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看她一天天恶化，在她去世前，我答应给她3天时间，我以为3天后我还能见到她，直到昨天，她被救护车送来。我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

　　说完裴璃自嘲的笑了，“哎呀呀，我说什么呢，这世上不懂得东西多了去了，见笑见笑了。”

　　林朗嗯了一声，掐掉烟头，“她...楼徵死之前有说什么吗？”

　　裴璃盯着地上即将熄灭的烟火，突然想到那个躺在太平间的人，“她说谢谢。那是她最后一句话，跟我这个无用的医生说谢谢。真是讽刺。”

　　林朗理了理外套，看向裴璃，“好了，我去给楼竞送饭了，裴医生回去休息吧。”

　　裴璃看着远走的人，心情莫名低落。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和楼徵的谈话，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在医院值班完准备回家，突然接到楼徵电话。那时楼徵已经在病房里躺了2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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