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九）
　　谢仁青总算得以脱身，直奔向沈宁庭身边，沈宁庭在方才大喊了之后，便一直捂着胳膊。
　　“沈兄你……血……血……”谢仁青看见从沈宁庭手掌缝渗出的血迹，一张脸瞬时变得煞白，只见他嘴唇一阵颤动，一翻白眼倒了下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个小个子的男子依旧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磕头，剩下三个人倒在地上粗声呻吟着，慕容玦手上那个，已是被他勒的青筋暴起，那模样甚是吓人。突然慕容玦手一松，那几尺高的大汉瞬时瘫倒在了地上，扬起一地的浮尘。
　　“你们走吧。”慕容玦周身都散发着和平常全然不符的戾气，一脸漠然的走向沈宁庭，不再管这几个人的死活。
　　“谢谢好汉，谢谢好汉……”小个子又是朝着他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便跌跌撞撞的扶起地上的几人，一群人互相扶着，各捂着各的伤处，慢慢下了山。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慕容玦随手从衣袍角上撕下一片来，沈宁庭的左手衣袖，从受伤的地方向下，几乎全染上了血，他今日着的是白衣，衬着血的颜色却是极淡。慕容玦脸上不复往日的笑意，冷着脸给沈宁庭包扎止血。方才他掐着大汉时，眼里、脸上满溢的都是阴鸷，现在这份骇人的杀气才略有消减。“还能走吗？”慕容玦低声问，沈宁庭十分勉强的点了点头，往日里就没有几分血色的脸，现下已是惨白的有些透明。
　　三人这番形容回府，把府里的家丁们都吓了一跳，慕容玦交待他们去叫大夫顺便去通知唐演。大家急急忙忙的帮着把谢仁青扶到了房里，不多时大夫便来了。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捋着一把全白的山羊胡子，摇摇晃晃的就被小厮们扶了进来，给三人都简单的看过。
　　“谢大人晕血的毛病还是没改，”老人家说这话时还带着些许笑意，“这位公子手上的伤口不深，保护得当的话，十日左右伤口便可愈合。”他指了指正由小厮们包着伤口的慕容玦，“至于，”老者捋了捋胡子，“另外这位公子可是万幸，还差几毫，便是要伤到骨头了。”老者不紧不慢的说着，淡然的语气就像沈宁庭确实是捡到了大便宜。
　　屋子里开始夹杂着女孩子的低声啜泣声，站在门边的千阳倚着门，一双水灵的眼睛此刻肿的像桃子一般。
　　“丫头，我可还没哭呢。”沈宁庭勉强扯起泛白的嘴角，走了这一路，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是让他无比费力。
　　千阳听见他这么说，委屈的抿起嘴，努力的让自己不发出声音，眼泪还是珠子似的往下掉。
　　“嘶——”沈宁庭发出一阵倒抽气声，老大夫正颤巍巍的给他处理着伤口，等到包扎完时，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公子记得每日换药，伤口别碰着水，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伤口才能慢慢痊愈。”老大夫至始至终都是这么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表情。他正开着药，唐演迈着稳而不乱的步子快步从门外进来。
　　“听府里人说大人今日受伤了，下官便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唐演一进门直向沈宁庭奔去，担忧的看着他身旁惨不忍睹的带着斑斑血迹的白布。
　　“没事，遇见了几个对我颇有意见的老百姓，受了点伤。”沈宁庭云淡风轻的说着今日的之事。
　　“是下官治理不当，等陛下到了，自会向陛下请罪。”唐演正十分愧疚的说着，一直躺在床上的谢仁青醒了过来，猛然从床上坐起，引得屋里人纷纷朝着他的方向望去。今日的场景，大概他只在书里见过，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在小厮的搀扶下，拖着还是软塌塌的身子向沈宁庭的方向走来。
　　“谢兄醒了。”沈宁庭看见了他急切的眼神，“我们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安心。
　　“没出息，”唐演十分嫌弃的瞥了谢仁青一眼，谢仁青身子还在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你房间休息去吧。”唐演摆摆手，谢仁青还没忘了行礼，他直起身后便由小厮扶着回了房。
　　“下官马上去查是哪些人干的，大人好好休息。”唐演一脸要戴罪立功的形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一直坐在沈宁庭身旁的慕容玦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脸上又漫上了那份疏离的笑意。
　　大夫开完了药，两个小厮扶着他离开了，还有一个去抓药了，只剩下千阳还缩在门框旁低声抽搭着，沈宁庭提了一句想吃桂花酥，小丫头这才擦着眼泪去了小厨房。原本一屋子的人现在都走了，还了这个小屋子一片清净。沈宁庭顺手倒了两杯茶，给慕容玦递过了一杯。慕容玦才接过，沈宁庭顺势站了起来，离开了椅子，跪在了慕容玦身前。
　　“微臣死罪，让陛下受惊了。”沈宁庭低着头，怕被人听见，他的声音也是压的很低。
　　“没事，说起来你还给我挡了一刀，大功一件啊。”慕容玦有意无意的瞥了瞥沈宁庭左胳膊上刺眼的白纱，拿起了杯盏，喝了一口之后并不放下，只是轻轻晃动着。
　　“微臣不敢。”沈宁庭依旧低着头答着话。
　　“行了，该让人看见了。”慕容玦一双墨眸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茶盏，像是在沉思。
　　“到底是微臣太不成器，才给陛下惹了这样的麻烦。”沈宁庭嘴里小声嘟囔着坐了下来，那张脸本是轰动临霁的无双脸庞，平日里带着些许病容是惹人怜惜，今次可是比往日不知重了好几分，他又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便有些吓人了，以至于慕容玦无意回头来，看他这副形容都是微微一愣神。
　　可能是太久没有下雨，空气里都是涌动着干燥的气息。原本到了九十月，该是一年中最为适意的日子。近两日热气一日比一日重，让人有着又将回到那个燥热的季节的错觉。院子里的树也是懒洋洋的不愿动弹，不过偶尔拂过的微风显然让它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园子里立着。
　　沈宁庭今日没有再出门，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一醒来，屋子里弥漫着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什么？”沈宁庭看着桌子上一盘极为精致的点心，带着倦意的脸上漫上一层笑意，“看着我都有点饿了。”
　　“大人终于醒了……大人之前说要吃桂花酥。”千阳看见他从里屋出来，一张被点亮的小脸上的笑容就快溢出来，她两手背在身后站了起来，低着头小声说着。沈宁庭疑心是不是这姑娘说话声音一直就这么大，和她说话时，耳朵总要格外仔细些。
　　两人正说着，唐演派了个小厮过来，“唐大人吩咐，让大人去用晚膳。”
　　千阳一双红肿还未消退的眼眸瞬间黯了下来，一口小白牙咬着嘴唇，眼看着湿气又在眼眶里打转。
　　“这又是怎么了？”沈宁庭注意到了小丫头情绪的明显变化，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不知道，千阳姐这点心可是忙活了一下午，我们府里她的点心做的最好了，今天还不小心把手……”一旁的小厮看的清楚，笑着打趣。
　　“数你话多。”千阳伸出手拉扯了他一把，马上又缩回了身后。
　　沈宁庭摆头看了看她身后，手背上依稀可以看见红红的一大片，好像伤的还不轻，“我少吃点，回来了就吃你的点心。受伤了就去擦药，不然以后怎么给我做点心。”沈宁庭俯身拍了拍她的头，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小小的弧度，恰到好处的散出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暖。
　　千阳原本已经在眼里打转的眼泪这下是彻底留在了眼角，沈宁庭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和小厮走了。小丫头背在身后的手来来回回的搓着腰间系着的丝带，嘴角似乎是要笑出来，每每要笑开又是敛了下来，最后终于是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桂花酥笑出了声。
　　沈宁庭到前堂时，慕容玦和唐演都已经坐在了桌上，谢仁青可能是还没有缓过来所以不在。和前两日吃的不太一样，今日的菜，格外丰盛些。
　　“哟，大人这是……”沈宁庭疑惑的问唐演。
　　“大人来沄州还没有为大人接风，今日一是补上，二是为大人压惊。”唐演招呼沈宁庭坐下，让小厮把酒放下后便让他们带上门离开了。
　　“大人素来清廉，今日为了我，可是下了血本了。”沈宁庭看着满桌的菜，在沄州这样偏远的地方，又是旱了这许久，这么一桌菜，实在不容易。
　　“大人不能饮酒，就让大人的随从代劳吧。”唐演说着，拿起酒壶给慕容玦面前的酒杯倒满了。“这第一杯，给大人接风，请！”唐演举杯，脸上那份无懈可击的官场笑容看着真是刺眼。看惯了他满脸疲惫的‘大善人’脸，今天的唐演，很是不一般。
　　慕容玦没有说话，仰头一饮而尽。唐演马上又给他倒满了。
　　“这第二杯，给两位压惊。”慕容玦又是一饮而尽。
　　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唐演的两颊已是有些泛红，沈宁庭闻着桂花酒的味道，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竟然有些绷不住。
　　“大人对这个随从很不一般啊。”唐演放下了酒壶，动作招呼着两人吃菜，问的十分随意。
　　“我对人一直亲近，和大人一样。”沈宁庭夹了一块不知名的小菜，避开了唐演有意无意的目光。
　　“不不不，我可不敢和陛下这么亲近。”唐演笑着摆摆头，那语气就像在和沈宁庭话家常。
　　沈宁庭夹菜的筷子猛然一停，之后他很努力让自己冷静，恢复了方才要夹菜的动作，“大人醉了。”
　　唐演没有答话，门突然被人推开，夜独特的清冷气息瞬间充斥进带着淡淡桂花香的屋子，一群侍卫鱼贯而入，冷兵器刃间散发的寒意夹杂进带着酒气的空气里，让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沈宁庭放下手里的筷子，直直看着唐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果然，今晚的唐演确实很不一样。
　　“原来你也只是有点小聪明，真是可惜这么一张脸了。”唐演依旧淡然的吃着菜，“陛下聪明绝顶，应该白天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吧？”唐演瞥了一眼一言未发的慕容玦，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上午是你派人试我会不会武功。”慕容玦脸上现在那份笑意，和唐演的表情真是各有千秋，唐演多了一份老谋深算，他却多一分说不出的淡然。
　　“什么？唐大人你……”沈宁庭双手撑在桌上，左手因为他这一动作触动了伤口，引得他一阵吸气，一脸痛苦的闭上了眼，原本十足的气势就这么消失殆尽。
　　“看来唐演你很有把握。”慕容玦不动声色的攥紧了拳，试图使力，最后却是身子一软。“酒里明明没有下东西。”慕容玦的语气还是很冷静。
　　“是啊，不过加上你手上涂的药，就有点东西了。”唐演放下了手里的竹筷，直睨慕容玦的目光，淡淡说着。
　　“你想……”沈宁庭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只觉后颈一阵吃痛，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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