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

　　(十)
　　沄州城内，街上虽有行人，却是毫无生气可言，一片衰败的场景，整个沄州城像极了被有些书生笔下的被鬼魅吸走了精气神，一个瘦如枯骨的中年男子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在了大道中央，正巧从不远处一行人抬着轿撵，眼看着就要走过来，男子还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那行人中小跑过来一个身影，和男子年纪看着相仿，身份也看不出有多大区别，唯不同的是，站着的男子梳理的更为干净些。
　　“你这不知好歹的人，挡着大人的道了！”虽说男子没有像一般家丁一般直接动脚，那语气间却也是客气不到哪去。地上的男子似乎是半死了过去，蜷在地上，狰狞的闭着双眼。
　　那行人停了下来，轿撵被放了下来，压轿后，小厮搀出一个比地上的男子好不到哪去的瘦弱身躯，便是让沈宁庭捉摸不透的唐演唐大人。
　　“大人，”男子见是唐演，恭恭敬敬的行礼，“不知从哪跑来一个刁民挡了大人的道。”男子语间依旧嫌弃。
　　唐演对他的话似乎有些不满，面色一沉，“我告诫你们多次，对所有人都要恭敬些，自己回府之后领罚吧。”男子也没有分辨，略有不满，默默站在了一旁，唐演又示意让小厮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抬走，“抬到前面的回春堂找祝大夫看看。”
　　周围人看着这一幕的，无一不是对唐演暗暗称赞，唐演只是微微欠身向围观的人笑了笑，也不多做停留，转身正要坐回轿撵，一个小厮从唐府方向急急忙忙赶来，凑到了唐演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唐演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刻， “回府吧。”，他掀开帘，进了轿子，没有做多的安排。
　　唐演回房时，沈宁庭正站在堂中央看着挂着的那幅画，也是一副山水画，落款，唐睦。
　　“大人喜欢小女的拙笔？”唐演抬手让小厮们退下，留下了之前给他送消息的小厮。
　　“我欣赏有才情的女子。”唐演回来了，沈宁庭也没有再多看，走向了屋里两侧的太师椅，抬手倒了杯茶，然后坐了下来。
　　“大人昨日才受了伤，今日就能在我这唐府来去自如，唐某也只能感叹大人的年轻体壮。”唐演右手轻敲着桌面，略有无奈的摇摇头，似乎是真的有些羡慕沈宁庭的年纪。
　　“皇上在哪？”沈宁庭不想再兜圈子，直入主题。今日他在房间里醒过来，屋子外已是被唐府的侍卫重重包围，唐演慕容玦都是不见踪影。他趁着换药之际，打晕了给他换药的小厮，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这才能从房间里出来，不大的唐府要藏个大活人，也是不简单，沈宁庭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慕容玦在哪，最后小厮醒了，被人发现，这就直接被带到了唐演的房间。
　　唐演并不搭理沈宁庭，看了看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小厮，点了点头。
　　“皇上这次出行只带了一千人护驾，五百人运行辎重，最快三日后才能到达沄州。沄州城城里有一千士兵守城，可以再拖延他们几日，百望山驻扎有五千人马，现在已经打点完，就等大人的命令了。”小厮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说着。
　　“沄州从青城方向走，再过宁州，如果够快，十五日之间，应该就可以到临霁了。”唐演望向了沈宁庭，因常年操劳而有些凹陷的眼中，一片混沌的浅墨色深不见底。
　　“唐大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宁庭眼神远不似唐演那般坚定，闪烁之间已然暴露了他的慌乱，语间也是有些哽咽。
　　“丞相独子，八岁便是临霁的小才子，十二生病丧母，三年前一曲云中月名满北霁，大人的经历让人颇为心动，我很需要大人这样的人才。”唐演的目光落实在了沈宁庭身上，很是有欣赏的意思。“大人不必急于给我答复，前往临霁一路，大人都可以考虑，”沈宁庭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大人也不用假意投诚，以大人目前的阅历，您会暴露的很快。”唐演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判断很是自信，语间也没有丝毫威胁之意。
　　沈宁庭咬着牙，红着眼看着重新认识的唐演唐大人，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吐出了三个字，“我累了。”他最后只能说这样一句话，站起身有些急，头又是一阵晕眩，他扶了把椅子，片刻之后，缓缓离开唐演的房间回了房。
　　唐演微笑着看着沈宁庭离开的身影，笑意间含了几分轻蔑，名满北霁又如何？到底是没有见过风浪的小公子。他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画上，目光一点点柔和下来，“你走吧。”堂里的小厮听见唐演的吩咐，回了一声‘是’便也离开了。
　　唐演背着手，痴痴的看着画，渐渐空洞的眼神显示了他的走神，这个下午，他难得的在府里，不过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一直待到他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之后，终于转身离开了房间，空洞的的木门撞击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遥远钟声，直扣人心底。
　　黑暗吞噬了整个天空，今夜的穹顶上，没有星星，只留一轮孤月，静静看着一切的发生。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凡夜。常年冷清平静的唐府，今晚格外的热闹，家丁们都被管家叫到了正屋，账房先生拿着算盘拨弄着大家的工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进唐府谋生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人，是孤苦伶仃而找一个安生之所，没有一点点预兆的要被遣散，大家心中有疑惑，有不舍，有人追问管家原因，管家冷着脸一言不发，也就没有人再问。
　　一切本来都如此的井然有序，不知是谁突然轻轻啜泣了一声，所有人的情绪就这样被点燃，有人大哭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哭声一片。管家也不愿看见这样的场景，只能扭过头去。唐府的主人唐演此刻已不在府中。
　　“大人在沄州待了八年了。”唐演身边的小厮给唐演系上披风，无意说了一句。唐演此刻站在一匹马旁，静静看着沄州城的方向，他的身后，一片灯火通明，五千个人举着火把，十分安静，火光跳跃下，闪动着一张张严峻的脸。
　　“哦？这么久了啊。”唐演轻描淡写的口吻，和平时无二的眼神，都要让人觉着他似乎是真的刚刚才知道这样一件小事。他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之时，脸上加深了那份常见的笑容，“走吧。”
　　两日的紧急行军，唐演一行已经到了宁州边境。整日的颠沛，若是身体好时还好说，现下的沈宁庭已然是被折腾的半死，不用大夫说，看他那惨白的脸，明眼人都是看得出他的不适。古有美人乔氏，以病态惹人怜爱，现下沈大公子，怕是更胜这美人一筹，他这番形容要是放在临霁，不知要让多少女子心疼怜惜了。
　　“这两日公子着实辛苦，现下到了宁州边境，公子可以好好休息一日了。”唐演这两日频频过来探望，药也是一次不落下的安排人煎，这不，现下又是让人给沈宁庭送药过来了。
　　沈宁庭的小帐内又充满了这浓浓的药香，沈宁庭下意识就蹙了眉。这黑乎乎的苦汤药还未喝，胃里已是一阵翻滚。他从小厮手里接过碗，看着腾腾的热气，犹豫了片刻，也不管烫不烫，闭眼仰头一饮而尽。涩意袭至全身，几乎是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摔，清脆的碰撞声在小帐里响起。
　　这两日安排伺候沈宁庭的都是这个小厮，沈宁庭自打开始行军就再没有说过话，小厮也算习惯了他的沉默，默默收拾了药碗然后便出去了。
　　现在到了宁州，宁王的封地，可是慕容砚现在应该还在临霁，宁州又是何人主事？他要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还要把慕容玦安然无恙的带出去，可是个大难题。越想越是头疼，暂时没有办法，近日大约是过于劳累，他有些嗜睡，现下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迫近傍晚，凉风渐起之时，沈宁庭一身白色单衣，披着披风出了帐子。遥远天际的晚霞绽放着太阳今日最后的光彩，生生刺进沈宁庭眼中，在帐子里待了一天，他不太能适应这光线，眯起了眼。
　　细风扫过，拂起他耳边的细发，今日他未束发髻，黑丝如瀑布一般倾泻在身后，那张精心雕刻的脸带着些许病容，薄唇微微泛着粉色，大约是这张惨白到几乎快透明的脸上唯一的颜色。这抹身影现在正静静站在帐前，周围的一切背景显得那样突兀，这样动人心魄的存在，原该是景物主动来配他。
　　士兵里也有不少人听闻过临霁第一美男子沈宁庭的名号，却是不曾见过，这两日紧急行军，也没有几人注意到沈宁庭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存在。现下他一出来，仿佛降世的谪仙人一般，士兵常年驻扎在外，便是一般颜色的女子都没有怎么见过，更别说沈宁庭这样几乎举世无双的存在，同为男子，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他再要走的远些，一直守在门外的士兵便走了过来。
　　“唐演现在在哪？”沈宁庭知道他们的意思，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无视了身后随他移动的无数眼光。
　　“在主帐。”士兵低着头，咬紧的牙关宣示着他的紧张，说活之时口齿也不大清楚。
　　“把他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沈宁庭眼见想要再走远些已是不能，也是无趣的紧，索性掀了帘子转身又进了帐篷。
　　“看什么都！没事干了吗！”帐篷外传来一个粗暴浑厚的嗓音，大约是个校尉在训士兵。不过，帐篷外的事，就和他这个帐篷里的人没什么关系了。不多时唐演便过来了，他进门时沈宁庭正半倚在藤椅上假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演看见现下的沈宁庭，也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公子真是生就一副好皮囊，若为女儿身，不知多少男子要折在公子身上。”他早知沈宁庭这临霁第一美男的名声，前些日子没有留意，今日算是有了几分体会。
　　“我不是来找大人打趣的，”沈宁庭近日无心和这个老狐狸开玩笑，“我这两日有一事没有想通，大人想借你的五千人马就乱了北霁，是不是太轻率了些？”任你什么兵强马壮，北霁人马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是二十万，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前，唐演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沈宁庭直视着唐演的目光，四目相接，两人都是挂着温柔的笑意，不知情的人大约会误认为是两人是相识已久的好友。
　　“公子这一病，倒是想了很多事。”唐演不避沈宁庭的目光，笑意之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强取，我自然是没有胜算，不过我手里还有慕容玦，足以让我到达临霁，临霁城里不过三千人，这个把握，唐某还是有的。”唐演就势坐在了一旁，就如此简单的告诉了沈宁庭他所有的底线。
　　“大人这么有把握，为何如此眷顾我？”沈宁庭扬起的笑容间多了几分讽刺，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我迟迟未进宁州，不止是因为休整军队，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帮我告知各州，陛下途中抱恙，命唐大人领兵护送陛下回临霁。”唐演十分耐心的有问必答。
　　“宁庭受教，我困了，大人自便。”眼见唐演似乎今日来是还想说点什么，沈宁庭留下了这么句话堵了他的嘴。身子往里一侧，背对唐演假寐了过去。逐客意思如此明显，他也就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大人好好休息，唐某改日再来看大人。”唐演笑容不深不浅的笑意依旧，转身便准备离开了，身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倏忽睁开。
　　本是还怕唐演有什么后招，现在看来，唐演最大的王牌就是慕容玦，假借慕容玦的命令带兵进临霁确实是个好办法，反正慕容玦在他们手里，有人怀疑也是无济于事。这样说来，慕容玦现在应该很安全，暂时不用担心他。
　　这夜将近之时，沈宁庭派小厮给唐演传来一句话，告知宁州，有陛下旨意传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