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林夕

　　（二）
　　从没想过还能再次相遇，从没想过再次相遇时，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陆羽，林哲暑期夏令营结束了，今天晚上十点的航班。我跟你林叔叔有点事去不了，你去接一下你弟弟。”

　　“哦，好。”

　　陆羽的母亲基本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如果有，一定是有事让他去做。就好像是欠了她一样，陆羽心底有些气恼，但也只能收拾下东西，去机场接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陆羽三年前硕士毕业回国，他攻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后来与留学期间结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创办了一家游戏公司。反正在他母亲眼里，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工作。直到今年，由他带头研发的几款游戏大卖，公司逐渐步上正轨，而他又靠自己赚的钱买了一套房子，才摆脱了他母亲的喋喋不休。

　　为了游戏的顺利上线，陆羽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紧绷着神经，他有些疲倦的开着车，机场在郊区，夜间一路开着，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路灯一盏又一盏地快速从两旁略过。橘黄色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光怪陆离。车内这封闭的小小空间，就好像是将他与世隔离了一般。

　　十字路口，60秒的红灯过后，绿灯亮起，他刚踩下油门，猛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路旁冲了出来，然后又定格在路中央。陆羽一脚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在空旷的黑夜里发出撕裂的声响，车子直直的停在白影前面。陆羽扶着方向盘大口喘气，几滴冷汗从额上冒出，胸口打起了鼓。

　　他慢慢抬头，只见那个白色的影子匍伏在他的车头，一动不动。

　　陆羽发誓，这一刻，是他人生中最惊悚的时刻之一。他花了一分钟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夜色中，车大灯很刺眼，他感觉匍伏在他车头的那一团白色，好像是个女人。他有些慌乱地下车去探个究竟，还没等他靠近，一股浓烈的酒味让他有些难受的紧皱眉头。那团白影是个穿着白色裙子的长发女人，她正跪坐在他车前，上半身趴在车头上，背对着他。

　　陆羽也顾不得她一身酒味，蹲下身拦住她双肩想要扶她起身，原本毫无反应的女人猛的一用力，挣脱了陆羽的手，扶着车头，痛苦的拱起背。

　　“呕。。。。。。”
　　一阵呕吐。

　　陆羽半蹲在一边，满头黑线。

　　“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陆羽忍住刺鼻的酒味和呕吐物的恶臭，上前费力的将长发女人扶起身。女人摇晃了几下，转身拉过陆羽的衣领擦了擦嘴，然后猛的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陆羽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人，被长发糊了一脸，也压根看不清长相。他叹了口气，将女人拦腰抱起，把她安置在后座，一脚油门就朝医院开去。

　　办理了所有手续，医生在给那个女人做检查，陆羽就一直等在病房门口。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就要睡着，被手机铃吵醒。

　　“陆羽？你怎么回事，你没有去接林哲吗？他一直等你到十一点。”上来就是他母亲劈头盖脸的责备。

　　“他回去了吗？”陆羽这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最后打车回来的，现在把自己关房间里发脾气。”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怨怼。

　　“哦，那我挂了。”陆羽有些反感，都是她的儿子，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弟弟才12岁，大半夜你让他一个人在机场逗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你也知道他12岁了，都能出国去夏令营了，打个车回家难道还需要你教吗？”陆羽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开口闭口弟弟，弟弟，在他母亲心中，就从来没有他的位置。

　　“好啊陆羽，别以为你开了个小破公司就了不起了，要不是当初我供你出国，你能有今天吗？你。。。”

　　“啪。”陆羽挂断电话，根本不想再去听她说些什么。面对他的母亲，他始终不懂如何控制情绪。

　　这时，病房门打开了，前后走出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和一名护士。

　　“你是她的家属？”医生头也没抬，翻着手中的病例。

　　“不是，我不认识她。”陆羽站起身，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路上碰到的，医生，她没事吧？”

　　医生矮了陆羽半个头，他抬头看了陆羽一眼，忽然就不动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医生？”感受到医生的眼光变得有些暧昧，陆羽有些尴尬。

　　“我靠，我说这帅哥那么眼熟呢！这不是陆羽吗！”医生忽然兴奋的喊道，挥手朝陆羽胸口就是一击。

　　“你是？”医生下手也是挺重的，陆羽皱眉揉揉胸口。

　　“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衫啊！”医生拽下口罩，露出一张圆圆的娃娃脸。

　　张衫？陆羽从脑海中快速检索着这个名字。好在他基本也没几个朋友，所以很快就回想起这号人物来。张衫和陆羽是一所高中的，同一个年级不同班，但却是在大学的时候才认识。大四那年同样是为了准备留学，在语言补习班时认识的。照那会儿性格淡漠的陆羽也不会和张衫成为朋友，张衫是补习班里出了名的爱闹腾，成绩又惨淡。那时老师提出结对子互帮互助的学习方式，成绩一直第一的陆羽就被派去跟张衫结对子。那时候，大家都喊他乌鸦，因为张衫有张乌鸦嘴，什么不好听说什么，而且一说一个准。以致于陆羽都快忘了他本名来。

　　“嗯，想起来了。语言班结束后就没再联系了。”陆羽一直紧绷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些。

　　“可不是吗，你小子一出国就再没消息了。今天也是巧了，在这里碰上。”张衫将病例本递给身后的护士。“哎，我刚还以为你是她家属呢。”他朝房里努了努嘴。

　　“你认识她？”陆羽听出张衫的语气里，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

　　“怎么不认识了，我简直快成了她的私人医生了。”张衫有些苦恼，身后的护士忍不住偷笑。“要说起她啊，估计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是个很奇怪的女人。”他若有所思。

　　“那她今天是怎么回事？”陆羽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被撞到。

　　“哦没事没事，就是喝多了没别的。上次她喝酒都喝的胃出血了，还不长教训，她家人也不管管她，每次一出事就往医院一趟，好像我欠了她似的。”张衫的性格就是这样，一焦躁就容易变话痨。

　　“哦，那既然她没事，我就先走了。”陆羽是见识过张衫本事的，一旦开启话痨模式，绝对能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到令你头痛欲裂，偏偏他又生的一张无辜纯真的娃娃脸还有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让人无法拒绝。所以陆羽觉得还是趁张衫发作前离开为妙。

　　“那行，下次我们有空聚，哦对，陆羽，咱留一个联系方式呗？”张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陆羽的手，一手迅速从白大褂里翻出自己的手机。

　　身后的护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举止暧昧的两个男人，脸色突然绯红。

　　陆羽在护士古怪的眼神下，默默的伸手将张衫的手拨开，并保持面无表情状。

　　“话说，这女人啊长得也很标致，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大家闺秀。不喝酒的话就是一小家碧玉。哎，说起来她跟我们也有点缘分，是咱一个高中的小学妹。”张衫忽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有些兴奋的看了陆羽一眼。

　　“哦，是吗。”陆羽完全不关心这些，一心想在张衫打开话匣子之前离开。“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138.......”

　　“是啊，她比我们小两届，还是他们那届的风云人物来着，你真不知道啊？”张衫显然已经开启话痨模式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我们班的人都没记全。”陆羽暗自翻了个白眼。“你快记下我手机号。”他试图再挣扎一下。

　　“也是，你小子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边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手机号多少来着？再报一下。”还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张衫也成长了，居然停止了开启话痨技能，陆羽松了口气。

　　“那行，麻烦你联系她家属吧，要没事我就先走了。”互相保存了手机号后，陆羽招呼了几句便想离开。

　　“我都头疼怎么联系她家属呢，进进出出医院那么多次，就没见过有人陪她。”张衫嘀咕了一句。“你要有事就先走吧，这边交给我，下次联系。”他大手一挥，算是放行了。

　　陆羽点了点头，透过病房的玻璃框看了眼里头安静睡着的女人，转身离开。

　　“李护士，林夕上次饮酒过度胃出血，这次注意观察，有任何异状即时联系我。”张衫朝守夜班的护士叮嘱了一句，也打算回办公室去。

　　林夕。林夕？林夕！

　　只因为这一个名字，原本匆忙的脚步定格在原地，再也挪不开一步。陆羽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敲打了一下，心跳忽然加速。心底浮现一种可能，一种假设，一种猜测。或许是她呢？可能是她呢？也许。。。是她呢！

　　他转身追了上去。

　　“等等，你说，她叫什么？”陆羽用力地拉住张衫，他有些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微颤。

　　张衫被人从后面突然拉住，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转身对上陆羽的目光，有些诧异。从他认识陆羽起，陆羽的眼神中就总透着一股什么都与他无关的淡漠，而此刻面前的陆羽，他眼神中透着渴望，透着期待。

　　“林。。。林夕啊。”张衫差点咬到舌头。

　　“我想看看她。”

　　“哦。。哦好的！”张衫被陆羽前后的变化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他听话的替他打开门，待陆羽进去后，又识趣的关上门。整个过程他处于当机状态。

　　病房里很安静，陆羽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他走的很慢，有些迟疑和害怕。女人好像睡的很沉，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脸颊两侧，衬出她雪白的肌肤。

　　终于走到床边，陆羽伸手轻柔的将落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拨开，小心翼翼深怕吵醒她。指节分明的大手轻抚过她清瘦的脸颊，淡淡的眉毛，浓密卷翘的睫毛，高挺小巧的鼻子，樱花般饱满粉色的唇。

　　眼前的这个女人与记忆中的女孩开始重叠。那个皮肤雪白，眼睛大大的女孩。那个赤足站在冰天雪地里，墨色长发迎风飘舞的女孩。那个与他一同站在死亡边缘，告诉他活下去就不会更糟的女孩。那个在他最艰苦岁月里，成为了他信仰的女孩。

　　林夕。她，是他的林夕。

　　“好久不见，终于找到了你。林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