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林夕

　　那一天漫天飞雪，白色的雪片从灰白的苍穹纷涌而下，胡乱的随着大风铺天盖地的掉下来。冰冷耀眼的白色刺疼着眼睛，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我走了，再见”耳边传来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来不及睁开眼，伸手向前胡乱的一抓，却只勾着一片虚无。她倒在雪地中，非常安静的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暗红色的血液从她身下蜿蜒渗出，流淌之处，很快便消融了白色的冰冷。就好像在雪白的皮肤下面，跳动的红色血管，在那里流淌着生命。
　　——题记

　　那年陆羽刚升入高三，每天埋首在考题中，他喜欢用一笔一画去解开那些复杂的谜题。在得出正确答案的时候，总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果生活中的那些麻烦，都能像答题一样，每道题目都会有对应的答案，只要他用心去解，就能解开，那就轻松多了。然而现实中，每个麻烦都亮起了红灯，显示此题无解。

　　父母长达一年的冷暴力在那年宣告完结，一纸离婚协议后，陆羽跟着母亲搬走了。甚至到最后一天，都没能见到他父亲。又在同一年，他的母亲再婚了，他只记得在母亲的婚礼上，他表现的像个傻逼。那种完全笑不出来，却又怕母亲介意他的苦瓜脸，硬扯着笑容，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兴许是老天觉得这一年还不够精彩，在年末爆出彩蛋。陆羽的母亲怀孕了，怀上了继父的孩子，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是个妹妹。这是陆羽刚得知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无意听见继父和母亲商量着要给陆羽办住校手续的时候，嗯，我是个局外人吧。这是他的第二反应。

　　住校后，陆羽很识趣的基本不回去，他话本就不多，也没什么朋友。虽然多年后回首那段时光，也只是有些唏嘘，但在青春叛逆的年纪，就好像天大的事一般，反正他觉得触目能及的地方都是黑色的。

　　在那段慌乱的时光里，陆羽遇见了林夕。

　　这座城市经常下雨，但很少下雪。就在高三下半学期开学不久，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雪花盖住了跑道、盖住了操场、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白色的。陆羽心中的小野兽复苏了，骚动着、叫嚣着，兴奋着。他一口气冲上天台，躺到在厚厚的积雪中，大口喘气。心口被灌进了冰冷的空气，却将压抑许久的坏情绪给挤走了。他就闭眼躺在那里，任由雪片落到他脸上，落到他嘴里，落到他耳朵里，他甚至想要被大雪完全包裹盖住，好像就能从这个世界中消失掉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忽然，天台的门再次被打开了。他坐起身睁眼侧首望去，然而这一地的白恍了眼，他揉了揉眼睛，挥手挡去眼前纷涌的大雪，必须很用力才能看清眼前的人。她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系着红色的鞋带，整洁黑色的长裤，厚重的校服外套。视线往上，看清了她的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皮肤雪白、眼睛很大而已。这是陆羽对她的第一映象。她也发现了陆羽，从她的表情中，陆羽看出了她一闪而过的诧异，或许是雪下的太大，他有些看不清她眼里的其他情绪。

　　“你，该不会是想跳楼。”

　　这是女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特别好听，语调及其平静，甚至有些淡漠。更奇怪的是，明明是个疑问句，听起来笃定的像是个陈述句。陆羽心底升起一丝焦躁，对她有些不满。他看起来像是一脸寻死的表情吗？就算是，哪有人上来就这么说话的。

　　他站起身，拍去一身的雪片，打算无视她离开天台。而就在他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开大门的时候。他听到女孩像是在对他说话。

　　“要不要一起？和我一起尝试下？”

　　她该不会是想跳楼吧！？这个念头迅速飘到陆羽脑中，他觉得心脏猛的一抽，脚底一踉跄险些摔倒，他顾不得那么多，慌乱的转身望去。女孩站在大雪中，面朝着他笑开了。兴许是陆羽刚才的行为有些好笑，又可能是她成功的戏弄了陆羽，总之，她越笑越夸张，只差没笑趴下。而奇怪的是，陆羽竟没有生气，他起初的焦虑也一扫而光，他看着面前这个奇奇怪怪得女孩，突然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好笑，然后他也跟着笑出了声。

　　他收回那句话，她并不普通，她很特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虽没有盛着星辰大海，但能够清晰的从里面看见陆羽的身影。她那样认真的注视着他。

　　“逗你呢。木鱼脑袋。”她停止了大笑，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转过身去朝天台边缘走去。陆羽看着她偏瘦的背影，走路时高高竖起的马尾有节奏的摆动。走到边缘时，她蹲下身子脱掉了鞋子，然后又将袜子也脱去，就这样赤着一双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很快她脚上雪白的肌肤泛出了红紫色。陆羽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激灵了一下，看着都觉得冷。然而女孩就像是丝毫没有反应一般，站起身有些粗鲁的扯掉系着马尾的红色发带。黑色的长发就在离开发带束缚的一瞬间，随风飘散。如果此时，女孩身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一袭雪白的连衣裙，那真的是美的像情歌mv里的女主角一样。

　　她有些吃力的爬上天台半人高的防护墙，然后就站在那里伸开双臂。

　　陆羽这时才猛然惊醒，他刚才看着女孩的背影竟有些失神。

　　“卧槽，你要干嘛！”他忍不住爆粗口，然后迅速向她冲过去。

　　像是感受到了陆羽的迅速逼近，女孩小心的转过身，面朝他。

　　“你要不要上来试试？”她微笑着，再次发出了邀请。

　　“你脑袋有问题吧？快给我下来！”陆羽站在下面心焦的不行，就算她没有跳楼的打算，但看着湿漉漉的矮墙，万一她脚底打滑，岂不是完蛋？而他又是目击者，可能还会被怀疑成谋杀嫌疑犯之类的，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你不想试试吗？这种站在死亡边缘，但此刻却还活着的感受。”女孩完全不想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然后转过身，伸开双臂维持平衡，一步一步沿着天阶走动起来。

　　这种站在死亡边缘，但此刻却还活着的感受。陆羽就像是被施了蛊一般，竟有了些心动。明明她就是个神经病啊，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脱掉了鞋子和袜子，双脚触地的瞬间，冰冷的寒气让他无比的清醒。他翻身爬上台阶，学着她的样子，朝前走。然后停下，转身面对着外面。虽然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朝楼下望去。风很大，呼啸着掠过耳边，雪很大，模糊了视线。

　　银装素裹的大地。白色的地面，白色的房子，白色的空气，白色的天空。触目所及，全是一片白。脚底下的世界好像变小了，来来去去的行人就好像是蚂蚁，生命变的没那么有分量了，好像伸手一使劲，就没了。陆羽心中没有了恐惧，此刻无比的平静。他只需要抬脚朝前走一步，就可以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麻烦了。

　　在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念头化为行动时，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很坚定。“站在这里，你往下看，觉得世界很小，生命很轻，只要往前一步一切就能够结束。但你往前面望，你会觉得世界很大，所有此时此刻，生命中的不堪算个屁。站在死亡边缘，而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不会更糟。”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夹杂在风中送到他耳边。他侧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侧脸，她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嘴角上扬，墨色长发随风舞动。就好像彗星撞击地球一样，陆羽觉得此刻的她混身发着光，美的惊心动魄。他有种被救赎了的感动。

　　只要活着，就不会更糟。

　　后来，陆羽开始刻意的去关注她，她总喜欢在黑色校服里面穿一件红色连帽衫，用红色的头绳、红色的草莓发夹，穿着白色球鞋，配上红色的鞋带。陆羽目光所及之处，逐渐有了颜色。他可能喜欢她。喜欢阳光下她飘动的黑色长发，喜欢人群中她轻盈的背影，喜欢放眼望去一片黑白中她鲜艳的红。他也喜欢她的名字，林夕。她就像是个梦，藏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光里。

　　而这种青春懵懂终究埋在了心底，来不及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幻想，便奔赴千军万马的高考战场，他毕业了。大学四年后，又漂洋过海，出国读研。让他再也记不起林夕的样貌，只是这个名字，忘不掉。就像是他最艰苦岁月里的一种信仰一般，在心底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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