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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有云:“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
蓝子瑛早早起身,他知道师父今日要去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若是了了,便能一偿师父多年宿愿,然而这到底是件什么事,他却不甚了解。
每每当他问起冬至日开棺到底是什么时,师父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那人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不愿他受半点风霜,可他已经十六岁了,也到了可以为师父分忧的年纪了。
“子瑛?”
蓝曦臣的一声轻唤将蓝子瑛从胡思乱想中叫醒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拿着桃木梳迟迟没有动静,忙开口道,“师父今日要用哪条抹额,先前那条我给洗了。”
蓝曦臣没有马上答他,若从铜镜里看,便能瞧见那人眉尖紧了紧,然而蓝子瑛却没看到,桃木梳落下去,露出一缕白发,他咬着唇,不动声色地将那缕白发藏到底下。
半晌之后,蓝曦臣伸出手,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锦囊,又从其中抽出一条抹额递给了蓝子瑛,后者接过一看,倒是有些愣住了,这条抹额已经被洗过很多遍,即便依旧洁净,却泛着一层古旧的微黄,像是有些年岁了。
“就这条吧。”
“嗯,好。”蓝子瑛没有多问,干净利落地帮蓝曦臣戴好了抹额,看着那人慢慢站起身,却又停下动作,仿佛在镜子里端详什么,不禁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蓝曦臣伸手扶了扶抹额,动作极是轻柔,“为师即刻便要出发,你且留在寒室,昨日给你布置的功课可要做好,我回来要检查的。”
“知道啦,做好功课,顾好牡丹,乖乖等师父回来!”蓝子瑛笑着说话,眉间却微微一皱,蓝曦臣发底那一丝白色又露了出来,他默默上前,轻轻将它们再压下,迎上蓝曦臣疑惑的目光,却只是一笑,道,“预祝师父马到功成。”
然而,蓝子瑛并没有听蓝曦臣的话,在以蓝曦臣为首的蓝家人离开不久,他便蹑手蹑脚地跑出云深不知处,晃晃悠悠地御剑追了上去。
然而御剑远行,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穹苍冷旷,往日蓝曦臣也带着他御过剑,但那人总会习惯性地为他挡风,而此刻,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咬紧了牙关,更显得形单影只。
待到抵达那怨气深沉之处时,已是慢了个把时辰,天际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他颤颤巍巍地跳下剑,跌跌撞撞地赶了过去。
空气逼仄,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山下已经围了很多人,各家的服饰都有,他看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焦急担忧的神情。
蓝子瑛身量不高,躲在树后无人察觉,他环顾四周,挑了一处无人看顾的斜坡准备攀爬过去,然而他还没有动作,就被人从身后拎住了领口,他悚然回头,入眼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面若好女,却清冷非常,正蹙着眉看他,腰间悬着一枚银铃,瞧着像是江家的客卿。
“清歌,怎么了?”
蓝子瑛被那人提着领子丢到一个紫衣男子身前,他还没站稳,却有人已经认出了他,“嗯?你不是蓝子瑛吗?”
他抬起头,认出说话的人正是如今兰陵金氏的宗主金凌,那不需多问,他身边的人必然是云梦的江宗主,他嗫喏着说,“我御剑时不小心掉了队,这才赶上来。”
“原来如此,那我带你去思追那边。”
金凌不疑有他,拉着蓝子瑛便要走,倒是江澄觉出了些不妥,刚想说什么,忽的山林深处传来隆隆巨响,碎石纷纷滚落下来,四周沉寂的人群喧嚣起来,有人在喊着“布阵!”,各家的弟子都循着各自的方位站了过去。
金凌将蓝子瑛护在身后,金色的守护法阵从他身畔缓缓升起,强大的怨气不至于波及到他们,然而那令人恐惧的嘶吼,伴随着近乎狂暴的风雪,令他们都战栗起来。
他们几人站得最近,冲击也最大,金凌本来足可自保,此刻却要带着蓝子瑛,只得步步后退,幸而江澄与那客卿挡在他身前,一时倒也无虞。
这场巨大的暴风雪伴随山石陨坠,强大的怨气几乎要冲破山下的阵法,所有人都在风中颤抖,与那无形的怨气相互抵抗。
蓝子瑛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被气旋冲得炸开来,如果不是身边的三个人护着他,他简直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师父该多伤心?
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最后的最后,他们只记得一道蓝色的清光冲破天际,冲开了厚重的铅云,阳光直射下来,散在山中成了一片模糊的绚烂之色,连同怨气都消弭无痕。
“结、结束了?”
“成了!成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出声,之后便是一阵欢呼,群情激奋,有人拥抱在一起,有人振臂高呼。然而蓝子瑛却没有知觉,他分明感受到方才那一道清光,那是来自蓝曦臣的,他不敢细想,只是挣开了金凌,往山中冲去。
“你等等啊,喂,蓝子瑛,你别跑,你要受伤了思追又要念我了!”金凌跟上蓝子瑛,却没想到,在他们之前有个人走得更快,那身形看上去,似乎是聂怀桑。
聂怀桑冲进封棺地的时候,温宁与宋岚正背对他站在,温宁的手似乎脱了下来,正在自己往上托回去。而宋岚一身黑衣被撕得惨不忍睹,唯有两把仙剑干干净净地收在身后,他仔细地查看着怀中的锁灵囊,指尖轻柔地触碰着,那锁灵囊仿佛回应他般微微闪了一下,光芒微弱却温柔。
不远处,蓝忘机正扶着魏无羡,魏无羡的腿似乎受了伤,倚着蓝忘机一蹦一蹦地往前走,聂怀桑冲上去与二人说话,魏无羡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棺木,对聂怀桑说了什么,这个一向长袖善舞的聂家宗主忽的没了表情。
他一步一步走向棺木,扶着棺盖就跪了下去,而后狠狠地磕了三个头,声音响得连刚追上的蓝子瑛都听得分明,待他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是血,然而他恍若不觉,只是扶着棺木,喃喃地说着话,久久地,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而这些,蓝子瑛都不在乎,他只是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到处寻找着蓝曦臣的身影,然而当他真的看到那个人时,却迈不开步子了。
他看到蓝曦臣跪在一个巨大的棺木旁,将一具枯骨轻轻地抱出来,他的动作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害怕碰坏了什么一样。
然而即便如此,在那枯骨被抱起时,头还是险些落了下来,蓝曦臣急忙抱住它,有些笨拙地将它按回原位,然而无论怎么弄,却总是按不回去。
蓝曦臣的神情有些茫然,一遍遍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直到最后,他终于不知所措起来,他低下头,将额头贴在那骷髅之上,看不清是在低语,还是哭泣。
蓝子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之后,身边有人递给他一方帕子,他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
一切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聂怀桑护送棺木离开时,与魏无羡低语了几句,后者摊了摊手,说“都十六年了,你还想去哪里追究,过去就算了吧,记那么多不怕魔怔么?”
聂怀桑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轻声道了一句“帮我给曦臣哥道声谢。”
他们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蓝曦臣,那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墓前,缓缓扶起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孟瑶之墓。
其他的,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黄土一柸,埋葬了所有前尘旧事。不会有人再知道他曾经的风姿,也没有人再说起他曾经的故事。亦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年少时的相遇,像在荷塘里荡过时,一捧芙蕖无预兆地撞进怀中——那曾是最糟的岁月,却又是最好的时光。
蓝子瑛也遥遥地看着蓝曦臣,那人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却更显得单薄了,一头长发一夕间被霜雪遍染,连同那段抹额都不知了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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