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世界贩梦屋

　　【Chapter1·沈鹿鸢】

　　醒来之前，正梦见坠楼。张开双臂，头冲下。微弱的空气阻力不足以和我的重力抗衡，于是一路加速向下。

　　场景不知为何拉扯到了一个光线昏暗的酒吧，吧台前的男人再一次向我确认了是否要交易，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微笑着和灯光暧昧为一体。

　　四下忽然一片静，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远去，心脏跳动的声音从隐约变得清晰，嘭咚、嘭咚。

　　“你醒了！”一个沙哑又急切的声音亮起来，我认出那是宋逸清，他抓起我的手，又怕抓疼了于是换成了托的姿势。

　　昏迷前，我出了车祸。再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这时宋逸清忽然又哽咽了一下，缓缓道：“阿哲走了，抢救无效。”

　　我愣了愣，阿哲是谁？

　　【Chapter2·宋逸清】

　　我终于还是和沈鹿鸢在一起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很怕。

　　但小鸢变了，彻头彻尾。自她从那次车祸康复，就像变成了另一个我所熟悉的人。

　　而宗哲，已然在车祸里丧了命，安睡在沉重的墓碑下面。上面镶嵌的照片，是他去年夏天拍的。

　　那是他荣升部门主管后，首次请同事们吃饭。别人喝酒时，他只在一旁静默地笑。不得不说，他安静微笑的样子很有魅力。于是我举起相机，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定格在了那个蝉声猎猎的夏天。只是我没想到，它第一次被冲洗出来，是为了他的葬礼。

　　醒来后的小鸢已然忘了宗哲，她把原先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仍记得我。

　　可他们为什么会同时遭遇了车祸呢？小鸢为什么会变得像阿哲的性格？我实在想不出理由，但她的反常折磨着我的神经，诱导我解开谜底。

　　“宋先生，宋先生？”

　　身侧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路，身着工作服的护士露出职业性的微笑：“王医生请您进去。”

　　【Chapter3·沈鹿鸢】

　　为了庆祝我康复出院，逸清决定周末不再加班，好好陪我吃个晚餐。地点定在了我们常去的半岛西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

　　昨天打电话预约位置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忽然问了句：“您是宗先生的朋友吗？”

　　又是这个名字。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那端似乎察觉到了不妥，急忙道歉道：“不好意思，这个位置除了宗先生以外没有什么客人会提前预约，我还以为……”

　　仓促地挂断了电话，我搞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反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记忆中影影绰绰有个男人，一个潜意识里只能偷偷摸摸见的男人。他在梦里出现过，身上有淡淡的香槟的香气。他是谁，是宗哲吗？

　　【Chapter4·宋逸清】

　　周末，小鸢带我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宗哲升主管后，宴请大家的西餐厅。

　　二楼靠窗曾是宗哲最喜欢的位置。

　　小鸢自如地点餐，我看着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我骗了她，这几天根本没有什么加班，而是去见了心理医生。

　　“这类病人我接触过，但遇到的并不多。大多数是受到刺激之后，表现出的一种自我治愈。”医生这样解释道。

　　“治愈？”

　　——嗯，比如说在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之后，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安慰自己那个人还在，那个人没有离开。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多陪伴病人，给予她耐心和爱护。你也要尝试着去了解她的想法，关心她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可以这么说吧，他们这种做法也是一种自我催眠，当重新建立起了安全感，自然也会醒过来。

　　小鸢，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宗哲是对你最重要的人吗？我想问，但没有勇气开口。

　　【Chapter5·沈鹿鸢】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逸清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似乎不认识对方，但两句话之后，逸清面露惊讶地吐出两个字“宗哲”。

　　“宗哲到底是谁？”我问。

　　“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逸清的眼睛仍盯着屏幕，似乎在等待什么，“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这时短信铃响了一下，他忽然说，我们去个地方。

　　信息的内容是一个位置定位，打电话的人自称是一个酒吧的老板，说是宗哲有些遗物，客人已逝，由他们保管并不妥当。我们穿过繁华的市中心，转了三次公交车才抵达这个僻静的老城区，我环顾四周，猜测着那个酒吧会隐藏在哪个转角。

　　走过冗长的弄堂，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址——丹城市西城区129号。宋逸清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说：“怎么回事？”

　　我一怔，转头看看前面，又看看他，问：“你在说什么？”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这个地址是错的”

　　我再次把脸转向前方，金属色的招牌上分明写着——柏拉图酒馆。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贩梦屋·西城区129号店。

　　【Chapter6·宋逸清】

　　隔天，我又去看了那位心理医生。站在诊所前，我反复核对着门牌号上的地址，丹城市西城区129号，和昨天那个所谓的酒吧确实是一个地方。

　　“所以你是想来问问，心理出现问题的人是不是你？你小说看多了吧，宋先生。”王医生看着我，说不清他有多少岁，顶着张十七八岁的脸，心思却甚为缜密成熟。

　　“可小鸢反复强调她看见了那个酒吧。”我的思绪陷入从未有过的混乱，“以前我没注意过这里的地址，可……总之，这件事情很匪夷所思吧？”

　　“她看见的是酒吧，你看见的是心理诊所。宋先生，这没什么可烦恼的，你听说过这句话吗，”王医生看着我，缓缓道，“方外之人，请铭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Chapter7·沈鹿鸢】

　　我又一次站在柏拉图酒馆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扇磨砂玻璃门。

　　橘色的灯光渲染着暧昧的气氛，音乐盒人声模糊成一片，喧闹但不惹人厌烦。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相拥着，亲吻着。

　　店内的墙壁上反复涂鸦着一句话——宙斯为了削弱人类，把男人、女人、阴阳人劈成了两半，从此人们开始不停地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字体，表达着同样的心意。这大概是间同性恋的秘密酒吧，那么宗哲应该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

　　和老板交涉了几句，我拿到了宗哲留下的东西——两瓶香槟和一瓶白兰地。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东西。

　　“这里是西城区129号，没错吧？”

　　“没错。”他笑着回答。

　　离开前，我又看了一眼那面满是字迹的墙壁。向老板要了支笔，也抄录了一遍那句话，这是没什么意义的举动，只是为了留下点什么而留下点什么。

　　【Chapter8·贩梦屋】

　　这么多客人里，我对宗哲尤为印象深刻。他向来孤零零的坐在吧台前，对前来搭讪的男人也不闻不问。

　　“客人，你不是来这里寻求慰藉的吗？”看着那个落寞的眼神，我忍不住问道。

　　“是，”他抬眼看了看我，“但不是他们。”

　　“你有喜欢的人？”

　　“嗯，”他晃了晃酒杯，“是个有女朋友的直男。”

　　“在一起，也不是没可能。”我为他填满酒，“你想试试吗，我可以帮你。”

　　宗哲的愿望是，这辈子能和宋逸清在一起。而他不知道的是，沈鹿鸢也曾跟我做过交易，而且在他之前。那个姑娘看到的当然不是柏拉图酒馆，也不是心理诊所，披着怎样的外皮都无所谓，重点是有欲有求。

　　“我要成为宋逸清最爱的人。”这是沈鹿鸢的愿望。

　　于是宋哲成了沈鹿鸢，沈鹿鸢成了宗哲。他们的代价是忘掉有关自己的一切。

　　两个交易选在了同样的时空，而交易后的沈鹿鸢无法接受事实，情绪失控冲向了马路，宗哲为了救她，也卷了进去。

　　“老板，刚才那位客人的字迹和宗先生一模一样啊。”店员指着墙壁上方，先前宗哲留下的抄录道。

　　我眯起眼，点点头。这世上有很多我们刻意为之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正如那个始料不及的事故。可也必须释然，毕竟我并非方外之人，贩梦屋也非方外之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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