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世界贩梦屋

　　【一】

　　柏考迷恋上了望娉巷的当红名妓烟萝。

　　他日日流连望娉巷，为美人豪掷千金，将独守空阁的家妻抛诸脑后。

　　妻子沈曼是名门之后，尤善丹青，天赋极高，与才女淡荷齐负盛名，两位才女争锋，棋逢对手，不分高下。

　　然沈曼却在最曼妙俏丽的年华与柏考相恋，她背弃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割舍亲缘，放下画笔，与柏考相濡以沫，二人伉俪情深一时传为佳话。

　　柏考为名妓抛弃妻子的流言传到淡荷耳中，淡荷惋惜：

　　从前，毁掉一个绝代画师，世上多了一个贤妻。如今，就连这贤妻也要从世上消失。

　　【二】

　　烟雨凄迷的深秋，枫叶染红了整片望娉巷。

　　沈曼穿过这片妖冶颓靡的红，来到名妓烟萝所在的玲珑居。

　　玲珑居的妈妈在仆人的引带下来到门口，看到沈曼手提菱花包袱，背上背着软缎囊着的画卷画笔，谦恭婉顺地立着。

　　妈妈捏着手帕打量沈曼，“我们这里是收女人，但不是什么女人都收，我们只收女妓，不收女画师。”

　　沈曼说，她可以用她的画为玲珑居赚得收益，还可以替玲珑居打败望娉巷其他的对手，至于食宿，她会用所赚收益补贴。

　　若赚不到银子呢？

　　不会赚不到银子。

　　为什么非得住进望娉巷？

　　想切身体会一番望娉巷的美。

　　妈妈冷笑两声，转身领她进门，“就算你住进来，你丈夫也不会多看你两眼，更不会回心转意跟你离开，这望娉巷之所以美，是因为它神秘，这种神秘对世人来说是种毒瘾，沾上了，就戒不掉了。”

　　【三】

　　沈曼言而有信。

　　她为玲珑居的姑娘们作画，转手到市面上，不仅卖了好价钱，还为玲珑居吸引大批贵客，常常是客人拿着画来到玲珑居，要寻画中的姑娘陪侍，玲珑居的名声扶摇直上，短短三月赚了个盆满钵满。

　　沈曼的画作，就是玲珑居的金字招牌。

　　烟萝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美人胚子，妈妈有心要将烟萝捧作头牌，少不了要求沈曼为烟萝作画。

　　大家都以为沈曼会因为柏考的原因对烟萝怀恨在心拒绝相帮，谁知沈曼欣然答应。

　　她只提了一个要求：贴身亲近烟萝的生活，不论何时何处要为她作画，她都不可拒绝。

　　烟萝犹豫不定，妈妈劝烟萝，身为妓女，若想出人头地，只有成为头牌这一条路，为了逃离地狱泥潭，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烟萝阖目垂首，认命了。

　　【四】

　　玲珑居力推烟萝，达官贵族慕名而来，柏考不免醋意大发。

　　在他心里，烟萝迟早会被他赎身，成为他的妻子，只是烟萝还未成为头牌，身价尚且抬不上去，妈妈不肯轻易便宜了柏考，只拖将着，所以柏考只好一整月一整月地买下烟萝的陪侍时间。

　　月光幽蓝，房门吱呀被人推开，床上的柏考猛惊，从烟萝身上爬起来：“何人！”

　　只见莹莹月色下，沈曼一袭白裳，她来到床前的圆桌上，从容点了灯盏，将画卷徐徐铺展，镇纸，磨墨。

　　柏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弄不清沈曼的来意，憋了半晌才叱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曼不语，低头作画。

　　柏考坐起身，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坐在对面的人不是谁，而是沈曼，这旖旎春宵是再进行不下去了，烟萝半支起身子，望了沈曼一眼，将身子转向里榻背对沈曼，她只能默许。

　　柏考讥诮一笑，问沈曼：“为什么你偏偏要来画我？”

　　沈曼抬眸淡淡望他一眼：“你买下了一整月，我只能画你。”

　　【五】

　　烟萝顺利成为玲珑居的头牌，一时间声名大躁，人们将她看作千古难遇的尤物，身价被抬至望娉巷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少人争着要为烟萝赎身，妈妈舔了舔指腹，翻开账簿：“这么多男人，还是柏考最傻，看来他是打算为了烟萝，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沈曼展开画卷，缄默不语。

　　妈妈又道：“这烟萝迟早是要离开玲珑居的，她是做了金鸡变成了凤凰寻枝头栖下，咱们玲珑居也得重新养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沈曼，你帮着瞧瞧，小春和怎么样？再过两年，也到了可以侍客的年纪，她应该可以成为第二个烟萝，兴许，会比烟萝更传奇！”

　　沈曼沉吟：“既然如此，明日起，我就多给春和画几张画像，让春和在烟萝离开前，有着跟烟萝一样的价值。”

　　紧闭的门外，有花盆被撞倒，有人慌慌张张奔下楼，妈妈紧张地追出去：“不会是烟萝那丫头在偷听吧？”

　　【六】

　　到了约定为烟萝赎身那日，柏考大宴玲珑居中所有宾客，玲珑居前停满了载满黄金的马车。

　　一切准备妥当，烟萝忽然反悔了，她不要随柏考离开。

　　如遭当头棒喝，柏考攫住烟萝的双肩，反复问为什么。

　　烟萝出奇地冷静，她说：“不为什么，我只是很难想象一颗明珠被藏进黑匣子里的样子。”

　　柏考愣在原地，失神喃喃：“是沈曼搞的鬼！是沈曼……”

　　玲珑居的酒宴变成一场闹剧，柏考在哄闹中冲出望娉巷，大雨密密匝匝下起来，柏考在雨里逃窜，跌跌撞撞间望见街角一爿小店，店招被雨淋湿，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贩梦”二字。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擦拭店里的瓷器，柏考冲进店里，喘着粗气指控：“我以前只当你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没想到，还真是会些蛊惑人心的妖术！”

　　男子缓缓放下瓷器，对柏考道：“这位兄台言重了，我们做的不过是些助人成愿的买卖。”

　　柏考睚眦欲裂：“我知道！沈曼来过这里！她一定是跟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害得烟萝不肯跟我离开！”

　　男主一双凤眸微挑：“她可以与我们做交易，你自然也可以。你想要什么？”

　　“我，我……”柏考袖下的手剧烈抖动，“我要让沈曼得不到真正的爱情！我还要……我还要……让望娉巷风光不再，让烟萝知道，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男子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意：“可以。不过，任何愿望都需要付出代价，你准备好了吗？”

　　“代价？有什么比得不到烟萝更让人痛苦？”

　　【七】

　　又是一年秋浓叶落时，枫叶如烈火般烧透望娉巷。

　　一个天微微透亮的清晨，玲珑屋紧闭的窗门中溢出黑烟，接着火光从屋顶迸射，蔓延了整片望娉巷，三千九百八十余条人命葬身火海，这些昔日脂粉艳丽的女子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具具焦尸。

　　大火真的烧透了整片望娉巷，比枫叶还彤红，还热烈。

　　一个身姿端丽的女子站在大火中发出喑哑干涩的笑声，似乎在呓语：“传奇只能有一个，就让传奇止步于此吧。”她转过身，在玲珑居门前的枫树上，扯过了三尺白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大火熄灭的时候，人们在玲珑居前的枫树上发现一具吊死的女尸，大火腐蚀她的躯体，灼毁她的容颜，却独独没有烧断那根三尺白绫。人们说，她是玲珑居的头牌，烟萝姑娘，她因嫉妒新人春和，放火烧了望娉巷。

　　至于柏考，他为了救出烟萝，冲进大火里，再也没能出来。

　　【八】

　　充满神秘与美丽的望娉巷从此在世上消失了。

　　市面上却开始流传出沈曼的画作，均是她入住望娉巷后的作品，艳丽的，旖旎的。不仅作画风格独特，还真实记录了望娉巷流光溢彩的场景与一代传奇名妓烟萝的生活。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是沈曼，柏考，烟萝，三人复杂的关系，在寻常人眼中，沈曼住进望娉巷是为了柏考，她的画，笼上了锥心泣血的色彩，被赋予了凄婉哀绝的意义。

　　一时间，沈曼的真迹成为人们抢夺的焦点，人们以收藏她的画作为乐事，不惜抛掷重金。

　　匿迹了十多年的名画师沈曼重新声名鹊起，甚嚣尘上，声势盖过了画师淡荷，画坛新秀甚至只识得沈曼而不知淡荷。

　　一间名为贩梦的商铺中，一名男子缓缓展开一幅沈曼的真迹，满意颔首：“她的愿望实现了啊。”

　　【九】

　　当年沈曼与淡荷两位才女相争，不分高下，沈曼无意中遇到了一家名为贩梦的商铺，店家问她想要什么，她毋庸置疑地答：“想画出淡荷无法画出的作品！让世人只识得沈曼而不知淡荷！”

　　店家卖予她一支画笔，并让她静候命运安排。

　　再及她后来遇见柏考，又为了柏考舍弃一切，入住望娉巷……诸类种种，不过是命运的一部分。

　　世人道她可怜，没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可她到底，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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