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生物管理局

　　许之铭确实已经离开了地下城，他发了一封辞职邮件，连酬劳都没领就走了。原本约好了出租车，但因为人权和平权组织的大游|行，出租车一听要去市区，又爽约了，于是他在大门外耽搁了好长时间。

　　就在这时，工地中传来了爆炸的巨响。

　　他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但在他毫不迟疑地转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一场命运的重逢。

　　许之铭目光在枪口上停留了一两秒——都走到关玮跟前了，枪口还一动不动地指着他呢。

　　他疑惑地抬起眼，“你……”

　　关玮咳了一声，“我是怕僵尸伤着你。”怎么能承认刚才被他晃神了咧。

　　她把枪别到腰里，指指那个慌不择路的僵尸，让他归队。

　　许之铭看见她手掌一片殷红，进而注意到她面部、身上都有划伤，像是死里逃生过一回。

　　“你，喂，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关玮望向他身后的那位僵尸母亲。

　　许之铭是在回来的路上碰上这位母亲的，当时她正指手画脚地跟保安请求通融，但保安听不懂，恰好许之铭经过，了解情况后就说服保安，借了一辆代步车把她带回来了。

　　“她说，是路璐把他们赶出来的，还告诉他们，想活命就赶紧跑，如果不跑，地下城就是他们的坟墓。这是她的原话。”许之铭说。

　　关玮看向她，“你们为什么那么听她的？”

　　她瞪大眼睛，“他们真的会炸了工地的！他们有个小盒子，一按楼就塌了，还抓了一个人！”

　　引爆器！

　　关玮只觉一股寒意直窜上脊梁。只要路璐一个手滑，地下城几千条性命，也包括自己，就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但是她不能乱。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乱，你背着几千条命呢！

　　“你说‘他们’，除了路璐还有谁？”

　　“很多，都是平时跟她走得近的，爆破队的、维修队的。”

　　再问具体僵尸数量、炸|药数量、炸点位置，她就答不上了。

　　关玮没有留她，让她跟着第二批转移的队伍离开了核心爆炸区。

　　许之铭问：“路璐挟持人质想干什么？”

　　“她抓的是彭彬。”停顿片刻，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对……彭彬不是人质。”

　　她沉思了一会，忽然快步折返，跳进封锁线中，问邢经理，“刚才爆炸的位置有办法确认吗？”

　　地下是装有电子眼的，但不知经过爆炸后还有几只眼睁着。保安部所有人员都出动维持秩序了，还没顾上查看设备损坏情况。等邢经理领着关玮和肖恩来到保安部，一推门，满屋子长短警报山呼海啸，红黄□□狂轰滥炸。

　　关玮差点给震聋了，还没从耳鸣中恢复过来，就见邢经理大惊失色地扑向一张操作台，“门禁！”

　　操作台上方的光屏已经闪成了一堆警灯，机械女声冰冷地播报：“警报！强制锁闭！警报……”

　　肖恩一把揪起他，大吼，“门禁怎么了？炸了？”

　　“没炸！”邢经理在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吼回去，“就算路璐想炸也炸不开，那个门特别结实，这不吗，一炸就自动锁死了，谁都甭想打开！”

　　关玮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锁死了几个？”

　　“5个。”

　　关玮询问被锁死的门禁具体的位置，邢经理调出工地的电子图纸，根据编号在光屏上一一标出。标完之后，他自己也奇怪，“这、这也太巧了……”

　　肖恩仰着头，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嗳，是很巧啊，这5个门正好是一个通道一个啊！”

　　“不是巧，”关玮咬了咬牙，“这是路璐精心布置的，坟墓。”

　　锁闭功能本来是防备恐怖袭击的，一旦启动，相当于自行毁掉内部系统，即便重建程序都不可能再次打开。路璐十分了解这一点，她在门禁附近安置了炸|药，威力不大，足够锁死门禁即可。地下城中，连通地面上下的通道共有6个，每条通道都有数道门禁，只要她锁死关键的那道门，就能够以最简省的方式封死通道。

　　这就是方才那一连串小型爆炸的目的：不仅阻绝了她自己逃生的机会，也切断了救援的路线。

　　仅剩的唯一可用的通道，就是僵尸们正从其中逃跑的、办公楼配楼那条4号通道。

　　三人立即返回办公楼。

　　僵尸仍在陆续跑出地面，但僵流量没刚才大了，队伍稀稀拉拉的，说明地下的僵尸只剩一小部分了。

　　毋庸置疑，只要僵尸全部登上地面，路璐就会封闭最后这条通道，同时开启她的杀戮之旅。

　　而此时还有许多人未及疏散。

　　几辆挖掘机缓缓驶近宿舍楼，在工程师的指挥下，向废墟扬起铁臂。

　　“停一下！”关玮跑步近前，让他们停止施救，迅速撤离。

　　那位被冯敏救下的工程师却不肯走，迷惑地望着几名同事离去的背影，“底下的人，不救了吗？”

　　关玮深深地吐了口气，感觉肺泡快被压爆了。

　　放弃救援是逼不得已，疏散有生力量才是当下要务。

　　“有个更紧急的事，”她问：“门禁锁闭了，有什么办法能打开？”

　　“不可能打得开，那个门是夹层结构，钢板和弹性体……”

　　“结构邢经理已经讲过了，我不关心理论，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方法能弄开？”

　　工程师倒是提供了几种思路，比如强力爆破或者化学蚀钻。但前者殃及范围太广，后者耗费时间太长，关玮都否决了。

　　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反过来呢？如果门是开着的，想让它再也关不上，有办法吗？除了更改系统？”

　　她已经问过邢经理，系统锁闭后就不能更改任何设置了。

　　“就是说只能从硬件着手？”工程师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打开光屏，画了个简图，点着门扇合页的位置，“这有个曲轴，门开到60度以上的时候就能露出一小截，我觉得用绞钢机，把曲轴绞断，等于破坏了传动力，不就锁不了了？”

　　关玮立刻让他去调绞钢机和操作工。

　　她这边把九组召集到一起，铺开4号通道的图纸，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她的思路。

　　地下部分的道路、楼宇等建筑物与地表的平均间隔差不多有60米，并且使用了大量钢制构件和混凝土做为支撑，如果从地表直接钻出深洞抵达地下城市区域，且要能够容人进出，至少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等不起。

　　所以4号通道就成了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趁路璐尚未动手，关玮计划带着绞钢机进入4号通道，把沿道的曲轴破坏掉，保持门禁开启状态，这样后续部队就能比较畅通地深入地下，至少为强攻和救援争取一点时间。

　　肖恩在通道分岔口上点了点，“这有3条岔路，你一个人不行。”

　　“通完一条再通下一条，能通几条是几条。”

　　“太浪费时间，”冯敏说：“可能没等你通完路璐就引爆了，况且地下咱们都不了解，如果遇上其它状况呢？如果一条道走不通呢？肖恩说得对，得兵分三路，这样成功率最高。”

　　让组员以身涉险，是关玮最不愿意做的。可是她也很清楚，冯敏的话十分正确。

　　事不宜迟，她点头应允，“我选41号通道。”

　　肖恩指了指42，“这个好，六六大顺。”

　　魏澜：“43。”

　　冯敏立刻反对，“还是我去。”

　　“你有晶晶。”

　　“你也有父母。”

　　“可晶……”

　　“魏澜，”冯敏恳切地说：“我们都清楚，万一遇到紧急情况，我不一定比你处理得好，但至少跑得比你快。”

　　魏澜还要再说什么，关玮抬手制止了他，“别争了，让……”

　　作为组长，她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关玮非常清楚，也没有丝毫的动摇。但是当她要说出那两个字时，却觉这个名字重如千钧，无比艰难。

　　但她不得不狠下心来下令，“让冯姐去。”

　　冯敏怎会不了解她的心思，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开玩笑地说：“没事，我运气好——噢？那是绞钢机吧？”

　　几台缩小版坦克模样的机器被僵尸推了过来，领头的工程师解释，绞钢机一向都是僵尸操作，最熟练。

　　除此以外，还有心照不宣的一层考虑：与人类相比，死几个僵尸不值一提。

　　关玮向许之铭招招手，示意他一块过去与僵尸沟通。

　　许之铭默不作声地跟在九组后面，在他看来，前面这几个就是一队人肉探雷器，能不能活着出来，真的只能靠运气。

　　也许在半途中路璐就引爆了，也许这条通道本就是个陷阱。即便运气好走到了终点，能够对救援起到多大作用，也未可知。所以，等候武装支援、由专业兵种实施这个行动，是最安全的策略。

　　他们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不”。他们毅然选择了用自己去打通那条生命线，只为拼一个万分之一的机率。

　　关玮向僵尸们讲述了她的要求，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放低姿态恳请，“我需要大家的帮助，你们愿意跟我去吗？”

　　没有应答。

　　魏澜急了，按住枪套准备上前，被关玮制止。

　　沉默片刻后，有个僵尸回身和后头的矮个子拥抱了一下。

　　许之铭听见他说：“儿子，让我去。”

　　随后，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接着，有更多僵尸走了出来。

　　无论任何时候，尊重都比枪炮更能收服人心。

　　关玮挑选了6个僵尸，两个一组，郑重其事地向他们道谢，并承诺，“只要我们活着，就是你们的盾牌。”

　　而后她向宋朴汇报了行动计划。宋朴和支援部队正堵在赶往地下城的路上，交通状况糟得不能再糟了，所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打通通道、为后援争取时间势在必行。

　　他简洁地表示了同意，顿了一下，说：“安全回来。”

　　关玮脚后跟微微一碰，做了个立正的姿势。

　　三支行动小队出发了。临出发前许之铭毛遂自荐，但被关玮无情地丟给了魏澜看押。

　　许之铭不死心，“魏警官……”

　　魏澜直接掏出枪把他逼到封锁线外，再没理他，转身对师瑶下令，“让所有人马上撤离地下城，要快！把这给我封住喽，飞进一个苍蝇，拿你是问！”

　　不久之前，师瑶还是个面对“纸板示威”的僵尸都手足无措的菜鸟，可此刻，她必须逼自己在几分钟里硬起翅膀，成为头雁。

　　她根本做不到。

　　魏澜话音刚落，她立刻机械式地往外跑，刚一转身就绊了一下，魏澜一把薅住她，“慌什么！照我刚才说的，把片警和保安分成组，除了留守的都去搜寻，一步一步来，不懂的来问我，能不能办到？”

　　第一批支援刚刚抵达，是距离地下城最近的派出所的民警，平时连枪都没摸过，只能安排去搜寻。

　　师瑶声若蚊蚋，“不、不知道……”

　　魏澜厉喝：“错！重说！”

　　师瑶眼泪在眼眶打转，“……能。”

　　“快去。先把那个不知死活的许之铭弄走。”

　　也不知师瑶听没听清交待，魏澜一松手，她就一脸空白地跑出去，可站到片警和保安面前时，她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你真是太没用了，她绝望地想。

　　魏澜顾不上管她了，他这边已经成了个“人体总机台”，一个人同时跟十几方对话，单是光屏就在半空中摞出了一堵墙，要求通话的黄灯闪成了一片汪洋。但他屏蔽了外来的语音，把两只耳朵全留给地下的九组。

　　对于孤立无援的三支小队来说，通讯就是他们的命脉。

　　关玮他们行动迅捷，画面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前推进，时不时有逃命的僵尸与镜头相向跑过。很快抵达第一道门禁，关玮当先检查无异后，按照工程师的方法，由僵尸使用绞钢机剪断了曲轴，全程只用了10分钟。

　　她在耳机里汇报，“开门红！现在我们三个要分头作业了。”

　　趁僵尸回收绞刀的时候，冯敏和肖恩围过来，三个人六只手叠在一起，异口同声，“九组加油！”

　　魏澜：“加油！”

　　三支小队分道扬镳。

　　肖恩的42通道是最短的，他率先来到第二道门禁，绞刀钳住曲轴，刺耳的切割声清晰地传入魏澜耳中。

　　肖恩说：“我这个弄完，就去把冯姐替出来。”

　　魏澜正要答应，就见师瑶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把一张脸割成支离破碎的几块。

　　“我……我不行……”她嗫嚅着。

　　“行也得上，不行也得上！”魏澜火冒三丈，“想当废物你就把警服脱喽，要么就给我顶住！”

　　“哎！”耳机里肖恩突然说：“那是个什么？”

　　他甩手把师瑶推开，想问问肖恩怎么了，不料用力过猛，一下把师瑶推到了地上。

　　师瑶嚎啕大哭，“我是个废物！我就是个废物……你们个个都很强，可我……我就是没用啊……”

　　魏澜十分尴尬，讪讪地伸出手，师瑶只顾抹眼泪，不理不睬。

　　他不由分说地揪住她的胳膊。

　　“停！”肖恩声音陡然拔高，“停——”

　　魏澜蓦地一惊，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震耳欲聋地一声响。

　　是切切实实的震“耳”欲聋，来自地下，却炸响在耳膜。

　　他措不及防被震翻在地，天旋地转地打了好几个滚。

　　一截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摔飞出去，骨碌碌地撞到师瑶身上。师瑶双手抱头，等余震过去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从土里抬起头，正对上眼前这个东西。

　　起先她没有认出来，片刻之后才看清，那是……

　　一截假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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