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

　　凌溯溪刚接过颜夕楼端来的肉，楚玄灏就掀帘子走了进来。
　　颜夕楼躬身退下，凌溯溪上前要行礼，楚玄灏说了声：“罢了。”便走到桌前随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道：“晚上吃什么了？少见你吃肉，尝一尝？不过这肉实在没味道。”
　　凌溯溪素日饮食清淡很少吃油腻的食物，但是楚玄灏特意送来的肉，他当然要吃，就夹了一小块吃掉。
　　楚玄灏见他要夹第二块，道：“尝一尝就行了。”
　　凌溯溪便放下了筷子，去旁边给他端茶来，奇怪的看着他。
　　楚玄灏接过来喝了一口，说：“外面无甚意思，看着那些阿谀嘴脸不如回来耳边清净。”
　　嗯……确实清净……
　　凌溯溪识趣的闭紧嘴巴。
　　由于楚王身子不好，外面的宴会也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楚玄灏乐得不再出去应酬，就让凌溯溪铺床，先行睡了。
　　第二天一早，几位将军一起来约楚玄灏去射箭，独留凌溯溪一人在大帐之中。

　　楚王在皇帐处理国事，李大成从外面疾步赶来，把手里的盒子呈给楚王，道：“陛下，太后娘娘手谕。”
　　楚王放下笔，接过来打开，只见明黄绸子上写着一个“杀”字。
　　他慢慢握起那黄绸，朕与母后，都是为了这个天下啊……
　　楚玄灏在猎场射箭，颜夕楼远远站在一边等候，忽然看到几个小太监往楚玄灏大帐而去，心想难道皇上传王爷？
　　怕太监扑空，颜夕楼看了一眼猎场，便匆匆赶过去。
　　刚走到一半，就看到几个太监陪同凌溯溪从大帐中走了出来，往皇帐方向去。
　　凌溯溪？皇上要见凌溯溪？他忽然觉得不妙，几步跟了上去。

　　李大成掀起帘子，指引凌溯溪进了皇帐，便低头站在了楚王龙座之后。
　　楚王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没有听到声音，想着怎么还没来，一抬头却看到凌溯溪已经垂着头，跪在了下面。
　　“忘了你口哑。”楚王道，说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道：“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凌溯溪摇头，他此时心中有如擂鼓，虽然楚王笑的那么亲切，但是他就是非常不安甚至有些恐惧，很想夺门而出去找楚玄灏。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闻言抬头。
　　“五年前，你父亲私藏禁书，又与贪官勾结贪墨赈灾粮款，其胆大包天，让灾民流离失所，所以朕下旨诛他九族，朕想，这些事情你应该是很清楚的。”楚王闲闲的说。
　　凌溯溪颤抖了一下。
　　“当年朕没想过会有人活着，但是陈太傅说凌家唯一的嫡子是薄凡先生的徒弟，可以试着用你的命来换薄先生辅朝，但是没想到……”他摇头而笑：“薄先生神机妙算，四皇弟回城正好遇见了你，就救了你回来。”
　　“你可知楚玄灏是谁？”楚王忽然话锋一转。
　　凌溯溪顿了一下，掏出纸笔，写道：王爷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
　　楚王点头：“是，他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朕年幼遭变，与四皇弟相依为命忐忑自保，朕体弱，是四皇弟与……与北威侯杀梁王，平叛乱，没有四皇弟，也没有朕今日稳坐江山，他是朕最重要的人。梁王之乱后朕身心受创，朝政烦乱，朕近些年来已经觉得力有不逮，玄灏除了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这大楚的顶梁之柱，朕对他实在寄予厚望，也许对于你来说他只是你的主上，但于朕来说他背负着朕的黎民与江山。”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除却他无力的神色和高高在上的龙座，他就像在与凌溯溪促膝长谈诉说心事。
　　但是凌溯溪丝毫没有感受到亲切，而是愈加惶恐。
　　“你知道他对朕有多重要吗？”楚王问道。
　　凌溯溪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只要楚王一天没有子嗣，那楚玄灏就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看他柔顺的点头，楚王道：“所以我不容许他有任何意外，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声望。”
　　声望……
　　凌溯溪一凛，忽然明白了楚王召见他的意图。
　　“你若只是薄凡首徒，你能在他身边辅佐他，朕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你不只是薄凡的徒弟，你还是服侍他的人，朕说的对么？”楚王忽的盯住他。
　　凌溯溪手指抽动了一下，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惧，呆愣的看着楚王。
　　“朕想杀你，不过一句话而已，与你说什么多，这是可怜你命途多舛，但是你早就该死了不是么，因为四弟，你已经多活了五年，如今朕不能让你继续活着，不能有待一日被人牵扯出你的存在，辱没了四弟的名声，所以，你必须死。”
　　冷冷的声音传入凌溯溪的耳朵，他颤抖一下，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王。
　　楚王紧了一下身上的披衣，道：“凌溯溪，如果你也是同朕一心，盼望着玄灏能有朝一日大事能成，就知道该怎么做。”
　　凌溯溪呆滞的跪在地上，看着李大成端着一个白瓷小盅走到他面前，平静的看着他。
　　我会是玄灏称帝的阻碍吗？我会给他的称帝之路留下污点吗？如果我活着，会成为歹人中伤玄灏的把柄吗？他因为我自残，因为我与唐大将军殿前相冲，如果有一日还是因为我，他不能顺利继承大统……
　　“陛下赐酒，你敢不接？”李大成忽然道。
　　托盘又上前一寸，直逼到他面前，他看着那清亮的酒，又颤颤的抬头看向楚王。
　　“你多活了五年，是时候了。”楚王道。
　　是啊……我多活了五年呢……
　　他一手敛袖，一手取过酒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连臣都不是，楚玄灏救了我，我不能害了楚玄灏……
　　慢慢的，他把酒盅凑近自己的嘴唇，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下，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玄灏，谢谢你让我苟活五年，给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对不起，我不能向你告别，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酒盅刚靠上他的嘴唇，就听外面一阵呼喊：“王爷！您不能进去！”
　　凌溯溪猛然睁开眼睛！
　　楚王厉声喝命：“灌下去！”
　　李大成一把抓住他手里的杯子，捏住他的嘴巴正待要灌，忽觉一阵风袭来，胸口一疼直接摔了出去，手里的毒酒撒了凌溯溪一脸。
　　楚玄灏收回脚，冷声道：“怪不得今天几位将军一早就来邀臣弟去射箭，原来陛下在这里有这样重要的事情要办，唯恐臣弟打扰了陛下。”
　　凌溯溪惊喜的看着他，不自觉微微张口。
　　“闭上嘴！”楚玄灏吼道。
　　凌溯溪马上闭紧了嘴巴。
　　“把你的脸擦干净。”
　　凌溯溪连忙用袖子擦脸。
　　楚王笑道：“你怎么来了，还是外面没有能与你相当的人？”
　　楚玄灏面无表情道：“比武之时妄想凭借对方一点弱点就能将对方击溃，却忘了他本身强劲的实力，陛下总在小事上做足功夫，于大事上就没有魄力的多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如在蝼蚁建穴之初就把它毁掉。”楚王淡淡道。
　　楚玄灏看着他道：“凌溯溪不是蝼蚁，陛下既然把他召来自然是想未雨绸缪，陛下为国鞠躬尽瘁，连这点小事都一一过问，但是为家呢？臣弟除了臣还是弟吗？”
　　“正因为你是朕的弟弟，朕才不能让他活着！”楚王拍案吼道：“你若是个闲散王爷，你想宠谁，你想爱谁，朕都不管！但是你不是，你是我嫡亲弟弟，你是大楚扛鼎支柱！你宠着个男人，不思纳妃，以后如何……如何……”他吼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气力，不停的喘着。
　　“所以，就丝毫不用问过臣弟，随随便便想杀谁就杀谁吗？陛下这一招跟母后学的吗？”楚玄灏似笑非笑道。
　　李大成在一边忍不住道：“王爷，您别冤枉了陛下。”
　　此言一出，楚玄灏就明白了，沉声道：“陛下，当年的事情，您还想再一次看到吗？”
　　楚王猛地抬头看他。
　　楚玄灏神色无惧：“玄灏早就心冷，陛下难道要助纣为虐，将这仅有的一点兄弟情分也磨净了么？从前玄灏说的话，难道陛下忘了吗？”
　　“你也威胁朕？”楚王气极。
　　“臣弟不敢，臣弟只是不想陛下无故牵连无辜。”楚玄灏淡声道。
　　“哼！”楚王拂袖怒道：“你想气死朕吗？”
　　“臣弟不敢，若是陛下龙体欠安，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说完就对跪着的凌溯溪道：“还未待够？走！”
　　“等等！”楚王冷笑道：“凌溯溪毒酒可免，但是此刻乃围猎之时，伴驾之臣无一携带家眷，你为嫡王，罪责可免，他狐媚惑主，当乱棍打死。”
　　凌溯溪刚站起一只脚，闻言一抖，又跪了下来，脸色惨白。
　　他只顾着要跟玄灏来郊外游玩，见一见皇家狩猎的盛会，却唯独忘记了随驾不得携带家眷！这是欺君之罪啊！
　　“凌溯溪不是家眷，自然不必守这条律法。”
　　“那他也是侍寝之人，死不得还打不得吗？”楚王冷着一张脸道。
　　楚玄灏怒火上涌，正要说什么，凌溯溪拉了拉他的袍子，摇摇头。
　　他咽下口中的话，咬牙道：“陛下下旨打他，是要将此事宣之与众吗？陛下不怕人议论臣弟了？”
　　“要打他未必宣之与众，李大成，取朕的金马鞭来！凌溯溪私自进场，冒犯天威，就在这里朕赏他十鞭以示惩戒，再有逾矩，定杀无赦！”
　　凌溯溪死死的拽着楚玄灏的袍角，看他低头面色铁青的看着自己，就又摇了摇头，对他温尔一笑。
　　李大成取了金鞭来，站在凌溯溪另一侧，道：“陛下赐戒。”说罢扬起鞭子。
　　金光一闪，手腕被楚玄灏凌空捏住，只听他道：“我来。”
　　李大成看向楚王，楚王点头，他方把手中金鞭交给了楚玄灏。
　　楚玄灏举起金鞭，看着跪在他脚边这个瘦弱的人，心中莫名一痛，鞭子迟迟没有落下来。
　　凌溯溪闭紧了眼睛等候疼痛的降临，却半晌没有预期的感觉，不禁抬头，这一抬头就看到了楚玄灏深沉的眼眸流露出的那不易察觉的不忍。
　　他心中一暖，缓缓点头，打吧，没事的，我扛得住……
　　楚玄灏看得出那无声的祈求，心里一狠，扬鞭抽了下去！
　　一阵剧痛好似透骨而入，凌溯溪顿时一歪，豆大的汗珠从鬓侧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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