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龄十哉

　　方十哉堪堪扯下小船上的用于挡雨的草帘，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就砸了下来。密密急急的雨点，在江上溅起无数水花，也带起一片氤氲的雾气。不过，幸而伴雨而来的风，也一扫午后湿热的闷气。
　　方十哉擦擦从帘子缝隙里溅到手臂上的雨水，心里有些不爽利，这雨说下就下，这江还渡它不渡？
　　她半蜷在狭窄的船舱里，伸不开腿，只得无趣地敲着自己的剑鞘。青生的剑鞘是精钢所制，敲击之下声音竟有些清脆，倒是让十哉敲出一曲有些模样的小调。
　　“铛……铛铛……”方十哉嘴角微弯。
　　“救……救……救命………救救我！”
　　方十哉眉头一皱，手中停下了敲击。船外依旧雨声阵阵，但是呼救声却慢慢清晰起来，一声声，悲怆，绝望。
　　方十哉掀开草帘，向外望去。她中午本想渡江，不承想雨下得太急，故而小船还系在江边，船身在几尺开外的江面上晃悠。因为离岸近，所以雨虽然大，方十哉还是很清楚得看到岸边奔扑过来一个人，黑衣黑面纱，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女子一身狼狈，全身湿透，发髻散开，脸上的黑面纱也摇摇欲坠，似乎在奔跑路中摔了不少次，额头上渗出许多血来。此时，她扑在岸边，仓皇而无措。大雨依旧滂沱，她的呼喊声渐渐没了力气。
　　“站住！臭娘们！没地方跑了吧？”凶狠的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是近在咫尺。
　　方十哉凝神看去，黑衣女子不远处，竟围了五六个大汉。雨太大，看不清楚面目，但看阵势无疑是要取这女子的性命。
　　女子已经处在绝望的边缘，却不再惊慌失措，她爬起身，一步步向后退去，声音凄厉：“这般赶尽杀绝吗！我若再为人，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恶人！”
　　一个大汉口中怒骂，抽刀向前，淋淋的雨水冲刷着刀身。
　　女子猛得转身，纵身一跃。

　　没有预想中冰冷的江水，有人稳稳地托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中。
　　陈百龄睁开眼，看到大雨中，侧旁一张模糊而清瘦的脸。
　　接着身形转了几转，便听得岸上几声痛苦的“唉呦，唉呦”，再是足下一空，几个瞬间，落到了实处，然后被囫囵塞进了一个狭窄的船舱里。
　　雨，突然就被隔绝在了外面。
　　陈百龄迷茫地睁着眼睛，腰间的手臂倏然撤走，一张简陋的草帘放了下来，挡住了风雨。
　　那人在外面走了走，船身就动了，飘飘摇摇，晃晃悠悠，一点都不稳。-----
　　“哎，往里面去去，给我腾点地方。”方十哉探进半个身子，冲那个已经傻掉的女人叫了一声。她割断了船绳，打算冒雨渡江，估摸着疾风骤雨不会持久，自己的小船也算稳固，方十哉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倒是心疼自个儿现在淋得透湿，只想赶紧回舱里呆着。
　　陈百龄还在梦中一样，她呆呆地转头看向方十哉，一丝未动。
　　方十哉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推了推陈百龄，好歹挤了进来。
　　她将青生放在两人中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瞧了一眼还未回魂，披头散发，脸上带着血水的女子，道：“不自个擦擦？”见女子还没什么动作，便伸手去扯女子脸上歪歪斜斜的面纱。
　　陈百龄才突然惊醒一下，慌忙往后面躲：“我，我，我自己来……”
　　只是小船船舱实在是太小了，她避无可避，那手就伸到她耳边，径直摘了面纱，无意中堪堪擦过她的耳垂，陈百龄的脸上忍不住一阵薄红。不过幸好，外面大雨天暗，船舱内也只得草帘里透进些光来，舱里两人谁都不太能看清对方的表情。
　　方十哉随手放下面纱，若无其事道：“好好的女孩子家，脸上都是血。”
　　陈百龄忙抬了衣袖去擦脸，湿透的衣袖碰到额头，才感觉到那里磕出来一道血口子，一触之下，陈百龄忍不住“嘶”痛叫了一声。
　　紧接着她感觉到袖口被捏住，一道声音温和道：“我来吧，我瞧得清。”
　　陈百龄感到脸上有人轻柔地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撩开散乱的发丝，小心地避开额头上的伤痕，船舱里安静极了，似乎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外面的风雨声也渐渐地小了下去，小船也没有那么飘摇了。最后，身旁人拿开手，道：“好了。”
　　陈百龄忍不住直直身子：“你是女子？”
　　方十哉轻声一笑：“自然。不然哪敢这样对小姐你。”
　　“你就不问我是谁？为什么被人追杀？你为什么要救我？”陈百龄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后，却又疑惑顿生。
　　方十哉又笑：“唉呀呀，我这个救人的都没问那么多。”她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拾起青生搂在怀里，道：“还能怎样？不过就是惹了仇家被追杀，又或者是有人就看你不顺眼，这些事情我看得多了，都能猜的七七八八。不过……”
　　方十哉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个蜷着身子的女子。方十哉自小习武，内外兼修，自然耳聪目明，一点光亮便足以将身侧这人看得清楚。女子仍旧很是狼狈，只是揭了面纱，拂了乱发，露出来的一张脸，倒是远山秋水一副极好的颜色，加上刚才摘面纱擦脸之际细腻的触感，方十哉判断这人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闺秀。
　　陈百龄有些讷讷，对面人的眼睛在暗处熠熠有光，很是有神采：‘’不过什么……“
　　“不过能下手杀你这么个漂亮姑娘，也真是相当狠心啊！”方十哉笑着转了视线，她看了看外面，雨声滴答。
　　陈百龄脸又红了起来：“谢谢你救了我，大恩大德……”
　　“雨停了！”方十哉一骨碌爬起身，掀起草帘，钻了出去。一股子清新的风吹进了船舱里面。
　　陈百龄怔了一怔，然后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腿，慢慢跟着爬了出去。

　　船外的天空湛蓝，乌云散去，云后的太阳露出半边脸来。江面上微波翻涌，闪着细碎的金光，风带着一丝快意，穿过发间和衣袖。
　　船前的那人脱去外衣，回过身，向探出半个身子的她伸出手来，笑了起来：“我叫方十哉。”
　　面前的人周身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眉眼清澈，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温暖。陈百龄缓缓地握住那只纤长的手：“陈百龄。”
　　握住手的瞬间，陈百龄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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