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懋妃传

　　自父亲出征，我便落下了头痛梦魇的病症，在宫中太后身边的御医调理着倒也不常发作。

　　今日舟车劳顿，许是路上着了风寒，家丁捉了孙寅下去之后，只觉头上好似有刀斧在劈砍一般。

　　我用手指关节用劲摁了摁额角，微闭双眸静静思索着如何从孙寅口中套出实话来。

　　红菱见状便知我老毛病发作，忙吩咐了下人从包袱中取了我常用的药去煎上。

　　想来这宋轩麟也是官居高位，一个读书人怎么这般愚蠢，众人都知晓他与我父素来不睦，如今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他身为监军岂不落人口舌。

　　如此想想便觉得宋轩麟的嫌疑小了许多，转念间又想未必那老贼他一狠心，只顾赶尽杀绝，才对我父下了毒手。

　　“姑娘，敬安郡主来了。”红菱轻声在我耳旁提醒。

　　我睁开眼，云熙一身素服，两眼肿的像桃儿一般，她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目光渗人。

　　“姐姐来了，这么冷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吧。”我起身想去迎她进来。

　　“云颐，你只消告诉我，是宋轩麟害死了父亲吗？”她面如死灰，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

　　“目前看来……这孙寅和宋轩麟都有嫌疑，不过姐姐不必担心，此事还需禀明圣上和太后继续追查。”我有些许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果然，云熙听罢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表情呆滞，我晓得她心里定是万分痛苦的。

　　听乳母说起宋轩麟早年间与我父虽说不是挚友，但两家也算是常来常往，宋轩麟的小儿子宋裕儒自幼便和她感情甚好，

　　后来，只因我父向圣上告发宋轩麟与地方小官小吏私相授受，受贿白银几万两，还强行圈占了贫家百姓的土地。

　　圣上龙颜大怒，重罚了宋轩麟，克扣了他好几个月的俸禄，还降了品级。

　　宋轩麟自此便记恨在心，处处与我父亲作对。

　　两家既已结了仇，云熙与宋家少爷却还是来往不断，母亲在世时也是看中了他，还跟父亲提议过结亲之事。

　　每每提起这门亲事，性情和顺的父亲便要发怒，他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死对头的儿子的。

　　想来也是，父亲那般铁骨铮铮的汉子，云熙若是嫁去宋家，便要认宋轩麟为“公爹”，岂不是认贼作父，他心中自是千万个不情愿。

　　虽说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但两人也没断了来往，母亲一直劝说父亲，到后来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云熙去了。

　　这下父亲不明不白含冤而逝，宋轩麟又抹不清嫌疑，云熙心中自是不好受的。

　　我想要安慰两句却如鲠在喉，实在是说不出口，这情形，任是谁也是宽心不了的。

　　云熙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旁人眼中嫡庶有别，她也知道自己的庶出身份，事事谨慎小心，对父亲也是百依百顺，唯独在与宋家少爷的婚事上一味固执己见。

　　我晓得，她对宋裕儒的一往情深，但一想起宋轩麟有谋害父亲最大的嫌疑，便恨不得屠了宋室满门。

　　云熙踉踉跄跄地走到我面前，一字一顿：“孙家列祖列宗在上，云熙今日在此起誓。若真是那宋轩麟谋害了父亲，我……孙云熙……与宋裕儒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我无可奈何地低着头，此事我心中也是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便只等这一个月过去，回宫禀明圣上与太后才好做打算。

　　思量间，云熙已转身出了客堂，红菱忙差了人跟着，怕云熙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我本就头痛欲裂，此刻更是心慌意乱：“红菱，陪我去花园中走走罢。”

　　在花园中走着，正值寒冬腊月，园中一片萧瑟景象，我奋力呼吸着，这故地已是两年未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香香甜甜的气味。

　　“红菱，你可闻见一丝香甜的味道？”我瑟缩着脖子小心一瘸一拐地走着。

　　“公主可是忘了，今日可是腊八，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都是在熬腊八粥呢。”红菱喜不自胜笑着说道。

　　我抬头淡淡扫她一眼，今日家家欢喜，张灯结彩，却唯独我孙家上下披麻戴孝，凄凄惨惨。

　　此刻，若是爹娘在就好了，昔日的荣华跟一家人团圆和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些，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凤吹在脸上却透着心的寒凉。

　　红菱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默默不作声只扶着我在园子中逛着。

　　“公主，公主……”我正忍痛踩着园中小径想去看看云鹤，却见家中小厮远远跑来跪在我面前，气喘吁吁。

　　“越发没规矩了，若是冲撞了公主，你担当的起吗？”红菱厉声言道。

　　“且先不急着怪他，倒也不打紧。”我捏了捏发冷的手腕打了个寒颤，“你只快快说来什么事？”

　　“敬安郡主她，她在房中自缢，亏得府里几个丫头进去服侍用膳才救下来。”小厮惊恐万分地回话。

　　果不其然，我就知道她要做出傻事来，便忙唤了红菱跟着一起去云熙房中。

　　众人已服侍她在床上歇息，红菱搬来座椅轻放在床边，扶我坐下。

　　云熙唇色微微发青，双眸紧闭，眼角依稀还有泪痕，面容憔悴。

　　抛开嫡庶尊卑，云熙也是孙府的大小姐，是我和云鹤的长姐，眼见她憔悴不堪，我心里不免痛惜：“红菱，差人熬一碗红枣燕窝羹送到大小姐房里来。”

　　我示意旁人下去，房内只剩我和云熙两个人。

　　我轻轻解下系在云熙头上的白色布条，放在枕边，她似是在梦中，嘴里喃喃自语：“裕儒，此生无缘，你休要怪我狠心。”

　　云熙的性子我最了解，她自小便性情倔强，平日里虽不爱言语，但是一打定主意，任是谁劝也不劝不动。

　　这一次，若真是宋轩麟害死父亲，她与宋裕儒便真真是此生无缘了。

　　任是儿女情长，也难敌血海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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