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懋妃传

　　“孙寅，你先不忙着哭。或者，你可告诉我，你是在为什么而哭？”我心中起疑，见孙寅哭个没完，不免烦闷。

　　“哎，二小姐……您听我慢慢跟您说。”说罢，孙寅又对一个小厮低声交代着什么。

　　“叫什么二小姐，现在要改称公主！”红菱搬来一把座椅，安顿我坐下。

　　孙寅抹了一把汗，连声说道：“是是是，公主。”

　　我瞧他的样子竟有些心虚，不免生了疑。

　　“你且快说，不要拖延。”我接过家中丫鬟奉上的茶，抿了一口。

　　“公主可疑惑这棺木中为何不见老爷尸首？”孙寅面色古怪。

　　“自然疑惑，你可知老爷尸首何在？”我几乎要拍案而起，红菱在一旁扯住我的袖子示意我听孙寅说完。

　　“那日我接到大军探子送来的消息，说是老爷归来途中染病身亡，故此我便设下灵堂。可谁知，昨日监军的宋大人派人送来消息说老爷得的是痨病，会传染，连尸首也没留，就地烧化了。奴才觉着好生蹊跷，求公主为老爷申冤雪耻啊。”说到伤心处，孙寅及其他几个侍女都哭了起来。

　　“哪个宋大人？”我捏紧茶杯，银牙紧咬。

　　“便是那朝中太尉大人宋轩麟宋大人。那一年他四十诞辰请老爷出席，老爷并未前去，他就一直记恨在心，在朝堂之上总与老爷作对，还常常在圣上面前说咱们老爷的坏话呢。”孙寅忿忿不平地言语。

　　“如此说来，是宋轩麟老贼害死我父。”听孙寅如此说，我心里却还是疑惑，便仔细打量起他来。

　　“公主，你可要为老爷夫人伸冤报仇呐。”孙寅又开始抹眼泪。

　　这一个大男人怎生得这许多眼泪，没得让人厌烦，我正欲打发他下去，却发现了孙寅腰间一缕触目惊心的红。

　　孙寅已年近五十，大腹便便，身上的素服虽是宽大，却也裹不住他肥胖的身躯。

　　家中男主新丧，怎可腰系红腰带，未免失了礼数。

　　再思量我姐妹三人回宫之事乃是太后秘密安排，府中并无人知晓，而孙寅见到我却不露丝毫惊讶神情，解释棺中无尸时一味把嫌疑扯向宋轩麟未免太过刻意。

　　如此看来，孙寅倒是大大的可疑啊。

　　“来人，客堂摆下酒宴，我要好好犒劳犒劳咱们这位忠心为主的孙大管家。”我啜了一口香茶，余光瞥了孙寅一眼。

　　孙寅连声推脱：“不敢当不敢当，奴才怎敢劳烦公主，这是奴才分内之事啊。”说着赶忙跪下叩头。

　　“我姐妹三人不在家中，事事亏得有你操劳，莫要客气，孙大管家着人去准备宴席吧。”红菱扶着我起身离了灵堂，孙寅在一旁跟着。

　　“瓮中捉鳖，孙寅。”趁孙寅不备，我附在红菱耳边交代。

　　红菱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浅浅施了一礼：“公主且在这里等候，奴婢去看看宴席准备的如何。”

　　瞅着红菱走远了，唯恐孙寅疑心，我便问起孙寅近来可好，以及这两年多孙府的境况，他倒也说的恳切忠诚，倒叫我有些矛盾。

　　说话间红菱捧着一坛酒远远走来：“公主，宴席准备的差不多了，您脚上还有伤，便先和大管家入席吧。奴婢备了这上好的酒。”

　　“还是红菱深知我心，如此甚好。”说着，三人便一同去至客堂。

　　整个席间孙寅都心不在焉，眼前的饭菜酒肉更是动也不动。

　　“红菱，把那好酒端来，给孙管家满上。”我夹起一块红烧茄饼放至孙寅碗中。

　　“多谢公主，公主厚爱，奴才实实不敢当。”孙寅诚惶诚恐。

　　“看样子我进宫两年这孙府后厨的厨艺每况愈下，这家常饭菜孙管家都已难以下咽了。”我用筷撷了一口清蒸鳜鱼。

　　“红菱，去取了我房中的好茶来与孙管家细品。”余光瞥见孙寅只喝了两杯酒，菜饭却不曾动。

　　这茶乃是杭州巡抚柳会存进奉给皇上太后的，太后赏了皇后和几位贵妃，剩下些全都给了我，皇上厚爱几位权臣，一并赏赐。

　　我不动声色，红菱沏好茶，细细斟了一杯端在孙寅面前：“孙管家，公主赏您的好茶，快尝尝吧。”

　　孙寅撂下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杯中茗，只草草道了谢并未说别的。

　　红菱正与他斟第二杯，孙寅却已重重摔在地上。

　　“来人，把孙寅绑起来，关到柴房锁好了。”红菱拍手称快，喊来府上年轻家丁。

　　“红菱，这是……”我伸手探了探孙寅鼻息，还好，还活着。

　　“公主既怀疑他，便不能轻易让他走脱，老爷尸骨被烧，此事定有蹊跷，眼下圣上还被蒙在鼓中，捉住孙寅，他口中定能吐出实话来。”红菱跪在我面前，“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在酒里下了药，去年入秋公主夜夜不得安眠，女医开了安神助眠的药，出宫时临行匆忙我便带在了身上……”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我不禁对红菱刮目相看，往日只觉她比碧玉稳重，比墨儿贴心，没想到今日看来更多了几分智谋和韬略。

　　“这孙寅，到底是个粗人，白瞎了公主这一壶好茶。”红菱踹了孙寅一脚。

　　“这丫头，才夸了你伶俐，你这折了你小姐的面子。想这孙寅在府上当差也有二十余载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眼睛尖心眼贼的，这茶叶若不是品过，他怎么会觉得平常？”我自己斟上一杯茶，细细品着。

　　“这茶，皇上赏了左丞相戴大人和太尉宋大人，还有太医院之首陆大人。只这三人，旁的便没了，我是听御前伺候的马万龙公公说的。”红菱仔细回忆着。

　　“戴大人陆大人与父亲是故交，三人中只这宋大人与父亲素来不睦。看来，这孙寅，和宋轩麟宋大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越想越气，将手中茶碗掷在地上。

　　红菱连声说：“公主当心手疼。”

　　我看一眼门窗上糊满的白色纸花，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气味，怒火中烧：“传令下去，派人好好看着孙寅，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还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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