悱恻

　　1
　　远方那片都市在白昼间望很是安详。这几天看到有人问自己向往什么，沉思一会儿，举棋不定，最终只得不置可否。
　　这时候我向往的是钢铁森林中的充实生活。
　　人欲本无止境，只能说现在向往憧憬的是那种云端生活，闲时恣意斜乜眼舒卷的流岚，只消片刻便想起小说中子虚乌有的乌托邦与奥林匹斯。
　　生在云端便活在云端，富家子弟们须刻骨铭心此句真理。不知云端的生活是何种光景。正因为不了解不通晓，方才一往情深呐。
　　距离太过遥远令人心生忧郁，时不时起了自高楼一跃而下奔梦想而去的念头。这些错综复杂的闲情，迟早会被埋没在涌来的世故中。
　　总而言之，只要有风，云便能不远万里。不论何方不论何处，只要有片虹销雨霁的凉云与一身自在，便不再受任何拘束。
　　2
　　出门前往窗外瞄了眼，刚下过雨。我妈提醒我带伞，语气较先前缓和了点。出门常拿的伞被塞在隐蔽的椅背后，费了番气力才拔出来。旁边有把石板色拐杖伞与它一道挂在支架上。
　　习惯是件令人心慌的法则，即使近在手边有更好的，仍去舍近求远。
　　可能因为这把深黑长柄伞是他拿过的。
　　电子门应声而开，对面车库房顶湿搭搭有水滴垂落，雨稠得舍弃了原本形态，那些挂在铁皮房檐的液体像是山间雾岚。
　　水汽粘腻在发际隙缝里，顿时全身都有潮湿的触感，即使是错觉也令人不愉。坏心情无声地挤满心口。而此类时刻必定会有噩运。
　　握紧手里凉透的伞柄，走进夜般漆黑的大门。
　　自车库中推出车迎面一道凛冽寒意，下意识撑伞，却听见啪嗒一声，长柄伞无力地垂下来，伞面呈现内里扭曲的肢体轮廓。
　　3
　　即使讲定四点之前会回去，大抵到时候仍会等到他来。不等到到他绝不会走，这似乎已从习惯升格为执念。
　　从来都是有第一次便无止境的人。初回尝试了，这次便再度坚持。
　　可能只是为了在走之前再见他一面，一句【出来吗】就把我叫出来，然而恐怕即使不在这个时段我也是呼之即来。
　　来的路上在想，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
　　喜欢到，舍弃以往的自尊一次次拉下脸来去质问。
　　喜欢到，即使未来的自己跳出来出示我与他没有开始的结局仍旧甘之如饴一味沉溺。
　　方才落下骤雨的穹空刺下裂缝状的阳光，小城街道旁一人孤单前行。
　　4
　　静静观望对街旧楼顶上的阳光归趋于无，仍旧不愿动身。已经四点整。还是离开好了，他没来。这样想，身体却像被某种若有若无的情绪牵制在空落的座位中。这时候的天时明时暗收住光芒，原本看似很长很慢的时间便逝去了。按时节已至深冬，以往再过十分钟流云便会垂下。
　　还是等到四点半好了，他会是没看到？
　　发过去的消息他没回，那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在我并不忙并不吝啬耐心。桌上放有点的第二杯奶茶，甜腻的泡沫已经沉下去。我喝不下两杯，仍旧鬼使神差要了香芒西米露。到现在还未拆封，这点愈加诡异。奶茶店老板娘在旁好奇探头，我回给她礼貌微笑。我待了有一小时半。她也不懂这种适合赖在家中的时期为何有人闲得慌跑到外头来一坐到薄暮低垂。
　　实际上我坐在位子上也并不安分，隔会儿抬头望经过的路人，直到这动作已被习惯，每个不熟的陌生人都会收到期待的目光。他们警惕地将脸埋进衣领里生怕我是做传销的之类。
　　四点半到了。
　　奶茶冷下来，再次与他说要走了。在确定什么。至此不想走也不行，夜里独有的西风打在地上带点凉意，照这么发展下去不定随时会天黑。
　　而聊天界面满屏只有我反复的询问。
　　拿起奶茶捏在手里收拾好书，油纸温滑的触感很安定。
　　5
　　耳机里突兀响起特别设定的铃声。
　　心脏跳动频率蹭地上升，随之而来的是手下意识的举动。
　　聊天界面闪动一次，他名字右下角醒目标示【1】。奶茶险些自手中脱落，此时也没去看顾，点开来，只有四个字。
　　我现在来。
　　冬日傍晚带寒意，奶茶店中有暖和的灯光，捧着奶茶垂首，目光不时向门口瞥去又霎时收回，想看到什么又不想看到什么，怕被看见期望的目光，怕他只是随口之言不放心上。
　　我要走了。
　　想想，在前头加上三字。
　　警告你，我要走了。
　　再想想，于末尾添上惊叹号。
　　警告你，我要走了！
　　反复修改，按下发送键，一颗心仍未安定下来，说忐忑却不尽然，大抵是那种，小孩子见到糖果，极度渴望又极力敛去表情，僵硬地欲拒还迎。
　　奶茶店里很温暖。
　　手中泛甜腻芒香的奶茶还未全数冷却。

　　6
　　写下这段的时候他正坐在对面裹着红色连帽衫低头看手机。已经能看到对街路灯的投影，高空很远的地方有针刺一样的微芒。换而言之快要天黑，我在这里连续两小时给他发消息告知要走，试探性问他来不来，末尾添上说，没有人愿意出来，实在无聊。
　　“刚从医院回来，你的消息才看见。”他贴近我解释，“你几点走？”
　　店里的光打在他眼镜上，划痕看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才抽出空来。
　　“五点。”
　　“五点啊——”他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我，过会微微歪头，“你不是说四点？”
　　“你自己看看。”我把他的手机抢过来换到桌面，指向上头的时间。
　　说话间数字又跳动一次，从49到50，闪动的画面很像沉默的倒计时。
　　“那我陪你一道回去好了，反正只绕一条街。”他并不表现出某些不一般的情绪，直接朝我笑笑。
　　这家伙本来就傻得过分。事情到他那就被剪成单一的直线，永远只按第一感觉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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