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到了函都地界，时入五月。函都人都换上了薄衫，街上的人也远远没有江都的多，显得有几分冷清。这趟路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终于算是结束了。叶珩与燕洛有些欣慰地看着函都城中的景象，一扫路上的磕磕绊绊，心中很舒坦。

　　他们二人在城中的酒楼享过午膳，下午时分就各自散了。燕洛要回燕府，叶珩自然也要回叶宅向他父亲报备。

　　不巧的是，前几日叶铮天出门会客还未归来，家中就只有他大哥叶珏。俩兄弟虽从小一起长大，但并不亲密，叶珏对弟弟态度平和，叶珩也以礼相待，都是一副兄友弟恭。若是叶铮天在，两人会装得亲切一些；若是叶铮天不在，便只有寒暄了。

　　叶珩也没想到一回来就会被叶珏撞上，甚至他还没踏进他家的大门。叶珏跟侍从正打算出门去，他刚从府中走出，迎面就遇上了许久不见的弟弟。身为大哥哪有见面不相识的道理，于是他先开口问候：“小弟回来了？一路还可顺利？”

　　听着这极为熟悉的声音，不用看都认得出是谁，叶珩收起了手里的扇子，大方地回应对方：“多谢大哥关怀，一切都好，阿洛已经回去了。大哥这是要出去？”

　　“父亲差我去办今年的夏巡。既然回来了便好好歇着吧，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若不是我有事赶不回来，也不需要小弟替我跑这一趟。”叶珏说，他句句属实，但叶珩就是听得很刺耳。这分明是在炫耀，他得父亲赏识，而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叶珩面色稍冷，脸上笑容却依旧维持着，“那就麻烦大哥了，夏巡是大事，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他说完，立刻往府里走，有几分恼怒地听见马蹄远去的声音，脸色更差了。

　　身为次子，他事事都落在叶珏后面，连修为叶珏都要比他略高一阶。无怪乎父亲向来只想到把事情交给叶珏，毕竟对方才是他心目中叶家合格的继承人呢。叶珩愤愤地想，人已经走进后院。这地方是训练新婢子的，刚买进府里的丫鬟都要在这儿待一阵子。

　　正拿着根竹鞭的管事姑姑看见他，急忙过去行礼道：“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安好。”

　　步子慢下来，抬起头看着三五个排着队的丫鬟，珩不理她，只关心地问：“那几个是新来的？”

　　“是，是。这些个都是新的，二公子可有满意的。”管事姑姑追问。

　　叶珩琢磨着自己的丫鬟确实少了些，想走近多看看。他三两步站在那些人面前，管事姑姑赶紧说：“都抬起头给二公子看看。”于是丫鬟们都抬起了头，看清了这位传闻中的翩翩君子。

　　也不怪叶珩名气大，他从来不把身份藏着掖着，连平头百姓都认得出他是谁。人人说他行事光明磊落，潇洒自如，又出身名门，端着一张俊秀清逸的脸，素来有“君子如玉”的美名。叶珩并不以此为傲，更不在意这赐予他的称呼。

　　叶家选的丫鬟容貌上都不俗，穿着一式的儒裙，竟让人有些分不清谁是谁。叶珩一个个看去，每个人都低眉顺眼，瞧着差不多。他不喜欢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种人，有些厌恶地皱眉，继续往前走。

　　小丫鬟似乎很紧张，目光飘忽不定也不知落在哪儿好，手抓着身上的衣裙，一张脸通红。叶珩起先没有在意，正准备走时才看见她。他瞧着好奇，过去看着她问道：“你怕我吗？”

　　“没，没有。”她的脸更红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地面。

　　“那你为何不抬起头。”叶珩打趣，手里的扇子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绝代佳人。这张脸很漂亮，但是不够柔和。一双杏眼又大又亮，眸色很浅，乌黑的瞳孔。虽然还没张开，也可见得以后绝对是个惊艳的大美人。

　　在叶珩打量她长相的时候，她心里在想别的事情。这身衣服是刚弄来的，不算太合身，略短。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想干什么，只希望他赶紧离开，千万别打她的主意。

　　“我就要她了，姑姑。”叶珩说。

　　很明显地，那丫鬟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第一次与他对视。只看见一双漆黑的桃花眼，深不见底地朝着她。

　　“行啊二公子，那我待会儿将人送过去？”管事姑姑问。

　　叶珩头也不回，“让她现在跟我走便可。”然后朝着自己的正屋去了。在管事姑姑的催促下，他知道那丫鬟也跟了上来，似乎很不情愿。

　　“你可有名字？”叶珩走得慢了些，在前头问道。

　　“额，月，奴婢名叫月月。”穿着一身裙装极其不习惯的狼月回道，她，或者是他，一时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就把真名报上去，又觉得不对劲，改口加了一个字。月月，读起来朗朗上口，十分地温婉。

　　叶珩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普通的女儿家的名字，也就不多说了。他思忖了半晌，吩咐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做我的贴身侍女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远音。”

　　之后，月月便被领到一间屋子，叶珩也没再去关心。这几日叶珩时不时喊他过去，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整理衣物，对他毫无戒心。想来也是，纵使疑心重的人，也不会去怀疑身边每个人，特别是看上去就不值一提的。他的灵气被削弱了太多，根本没有办法给自己换形，整日穿着婢子的水色交领长袖裙，开始还有些不适，如今已经行动自如，心中也毫无羞愧之意。

　　虽然被当成女人，还是难免觉得怪异。

　　月月在叶府住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始思量怎么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些日子跟在叶家二公子身边，很容易就发现他和他长兄貌合神离。在这里做文章，并不是什么难事，月月这般想到，白日里干活更积极了。

　　他那点微弱的灵气只能做些小东西，帮他耳听八方。一般修士都对这种小法术嗤之以鼻，反而很难发现，他在妖界用得熟练，几日功夫就得到了不少消息。特别是关于他的任务，还有叶珩。

　　所以在他去找叶珩单独聊聊的时候，显得很有底气，意图和他谈判。哪想什么都没说出来，叶珩就接受了带他去群仙宴的要求。叶珩的原话是“你既然已经是我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该随我一同前往，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个。”

　　饶是让月月无话可说，他怯怯地问叶珩可是想要家主的宝座，叶珩一下子态度冷漠，阴测测的目光盯得人心慌。叶珩说：“凭你能帮我做甚？”

　　月月竭力表现出勉强镇定的样子，说：“我能发现公子的野心，自然能帮到公子。”他不避让对方的目光，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眼神同样坚毅。

　　最后叶珩接受了，至少月月觉得他接受了。

　　还有两月便是群仙宴，月月没能耐直接去找目标，只好蛰伏着，准备伺机而动。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这事比任务要麻烦得多。

　　江都的秋家少见地热闹，流苏吵吵闹闹地跟秋瞳要出去，秋瞳一口否决，并冷着一张脸坚持到底。她们两个争执不休，引得在院中修炼的秋清若难得地过去晃悠，手里还提着秋家的长剑，浑身煞气逼人，脸上却带着久违的笑，春风拂面一般。

　　院中酷热，蝉鸣声和吵闹声混在一起，使人心生烦躁。秋瞳还是那一身红衣，不过头上挽了髻，手里端着个大木盆子，气质温和自然。“你且收了心，群仙宴那种地方，想都别想。”冷声斥道，她话语中带着几分怒意，惹得流苏更加不满。

　　“我不就想去看看！哼！”毕竟年纪稍小，流苏当即就翻了脸，站着原地生闷气，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心里十分的难受。秋瞳自小就宠她，还是第一次发火，居然就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秋瞳不理，继续说：“何况随行之人都是师父一手安排，你若是真不满，也该去找师父，和我撒什么气。”

　　“何事？”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耳畔响起，看着她一袭白衣款款落地，秋瞳立刻醒神，弯下腰便要行礼赔罪。秋清若制止她，转而看向流苏。

　　流苏生得端庄秀气，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初显几分美人模样。此刻瞪着的桃花眼因恼怒而蒙上一层水雾，眼睛泛红，扬起的秋娘眉纤细修长。脸庞还有些婴儿肥，和成熟女子的流畅线条不太吻合。秋清若看着这张脸越发地出神，这些年并未在意过，如今看来是越长越像她了。她保持着一贯的冰冷，只有眼中带着些痛惜之情。

　　才看见来人流苏就不敢吭声了，这个心血来潮把她买回来的女子几乎从未来关心过自己，她也害怕那双上翘的美目，更害怕那个仿佛要看透她灵魂的眼神。总之她怕，秋清若一出现她就心生惧意，恨不得立刻躲起来。

　　“你有何事？”秋清若再次问道，她就在流苏眼前，强迫着对方直视她。

　　流苏强忍着惧意，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无，无事，叨扰家主大人了。”她的眼睛看着秋瞳，根本不敢看面前的女人。

　　“那便好。一个月后便是群仙宴，瞳，你选五人跟着，过几日便启程吧。”秋清若吩咐道。她没心情追根究底，她收留这个孩子纯粹出于一时的动容。若不是她长得有几分像那个人，自己也不会去救一个孩子。

　　她太想那个人了，最近连梦里都是那人的身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她的心神。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这份感情随着时间的积攒，反而更是沉淀得深厚。秋清若提着剑离开，她抬头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眼神透着狠绝。

　　就快解决了，等解决了，她就去找她。

　　同是一片苍穹之下，未及弱冠的男子倚在自家窗旁，眼望着天，心飘得很远。他脑中浮现出一双敛着锋芒的狐狸眼和一身红衣的女子，口中不由得念叨起“白芷剑”，说了几遍，眉皱得更深。

　　其中肯定有自己琢磨不透的渊源，他看着逐渐阴沉的天色，双手伸出去关了窗。只愿自己不涉足其中便好，其他的也无力操心。燕洛想着，又变回一副风流模样，嬉皮笑脸地唤道：“桃红姐姐。”

　　“明日我要去找阿珩，你帮我瞒着我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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