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怎么？余宗主不说吗？”一盏茶的寂静过后，秋清若收起剑，俯视着跪地的余凤九戏谑道。

　　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的耐心很好，便安静地等了会儿，直到完全肯定对方不会开口，才嗤笑一声，用一成不变的声音报菜名一样地报过去：

　　“第一，你忘恩负义。第二，你心胸狭隘。第三，你恩将仇报。第四，你贪恋权势。第五，你冷漠无情……”

　　秋清若说的很轻松，像个局外人做着总结，使人分辨不清她的喜怒。她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反而尽可能地回避开主要情节。

　　等她报完，余凤九面如死灰，默认了这条条罪名。他的耳畔是围观者的指指点点，那些人总爱把小事化大，大事更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听着，他无奈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微弱的感叹，“因果报应，不过是因果报应。”

　　前日之因，造今日之果；纵使有千万理由，到如今也不值一提。

　　秋清若接道：宗主说的不错。若是按一命还一命来算，显然是无法两清的。”说这话时，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执剑的双手稍稍握紧。

　　她这是要干嘛？台下的燕洛无法分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他有种隐约的感觉，那双惊艳的眸中，含着化不开的仇恨，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深刻太多。

　　为霍家报仇？她一个外雇的丫鬟，何来这样的执念？燕洛疑心，思虑片刻余光瞥见一脸看好戏的叶珩，他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叶珩不说话，让他继续看着台上。

　　一股浑厚至极的元气萦绕在他的四周，余凤九下意识驱动体内的元气做抵抗，这些元气在无形中缠绕起来，一方将另一方吞噬。看似一动不动的秋清若实际在做什么，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发现。

　　“居然是强行压制！”燕洛也看明白了，惊地吼道。

　　明显感觉到元气再被引走之时，另一股元气突然又消失了，有更奇怪的力量牵制住他，把他固定在原先的位置。余凤九搞不明白，也无心关心这个，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秋清若，听对方用最淡泊的语气，宣判了对他的酷刑。

　　秋清若像是突然开窍了，莞尔一笑，道：“既然命还不上，那就那肉身来偿吧。一条人命算作十刀。霍家共一百二十五人，你便受下一千二百五十刀，往后你与霍家的仇变算清了。”她双眸发亮，“这样如何？”

　　“好。”待他轻声应下，上半身的衣服已尽数被剑击碎，他赤条条地跪着，感觉背上一阵寒意。

　　“等等，得找个人数着，若是我多割或是少割了一刀，岂不言而无信？”她挥了挥手，招来原先那个报幕的小厮，吩咐道：“你帮我数着，砍一刀便报一次。”

　　那小厮不过是个刚入门的修士，发着抖地接下了这个活。

　　“第一刀。”

　　只见那银白色长剑离了手，从空中刺向余凤九的背部，轻轻一划，而后一挑，一块肉就被割了下来，落在台上。被挖去的地方留下一个深坑，几乎见骨，鲜血慢慢从当中溢出。

　　他面不改色，体内的元气却不由自主地去抵抗靠进的长剑。在下一刀来临之前，他强行逼回外溢的元气，反噬之下，口中腥甜。

　　还不等他咽下去，第二刀已经落下，在对称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大小相仿的血窟窿。轻斗剑身，却是滴血未沾。

　　飞出的肉片掉在擂台边缘，有人胆大地上前查看，皮连着肉，腥气弥漫四周。肉片的边缘非常整齐，方方正正。若非是人肉，这样的刀工必然在庖厨中远近闻名。

　　最初的两刀像是在找寻手感，割完之后歇了很久，都没有下第三刀。秋清若安静地看着他的前胸，像在琢磨该在哪里下手，目光冰冷无情，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一块泥塑。毫无征兆的第三刀，割在了胸口上。

　　之后，她就显得自然多了，手中的动作飞快，人们几乎看不清剑的原貌。随着地上的肉片越来越多，几乎把地面盖住，余凤九身上都是血。

　　这每一刀都十分精妙，割完后，人眼看不见骨头，只能瞧见上面覆着的薄薄的膜。有些看不下去的，呕着声慌慌张张地跑开了；留在现场的也不敢把目光看向那个血人——仿佛皮肤变成了透明色，里面的脏器清晰可见。

　　最苦的还要属报幕的人，他已经从原先的站变成了坐，浑身上下像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趴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依旧口齿不清地报着数：“第五百零一刀。”

　　第五百零一刀，还不到最终数额的一半。

　　台上的余凤九意识模糊，靠着自身的元气维持着生命，他的耳朵后面被割了一块，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清楚。秋清若故意没有对他的头部下手，确保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切。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地咳嗽着，吐出的血溅在身上，立刻就查无踪迹。

　　自从他修为精进之后，他对死亡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了。原先还有些痛楚，现在已经麻木，只能感觉冰冰凉凉的剑尖，然后是滚烫的血流下来。

　　那彻骨的恨意，付诸在武器上，要将他撕成碎片。

　　恍惚间余凤九觉得秋清若的脸很熟悉，透过她高挑的身影看见了另一个人，浮现在脑海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容，小女孩梳着辫子，总是静静地跟在某个人的后面。那人笑，她就跟着笑；那人伤心，她也会难过。就好像这两个人共用着一具身体，喜怒哀乐皆是相通的。

　　那个人是谁？余凤九听着耳畔的“第六百三十一刀”，神游在天外。他的双耳已经被强烈的鸣叫声占据，一点也听不见场下人们的声音。

　　“这未免太……”义愤填膺的年轻男子看不下去，冲上前想要阻止，被伙伴用力拦住。

　　绝大多数选择了沉默，他们冷眼旁观，又害怕被牵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燕洛和叶珩也在一群人之中，只不过一个是刻意无视，一个则全神贯注地盯着秋清若。

　　雪花般的肉片在地面上堆积着，血淋淋的布满全场。

　　余凤九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现在悠悠醒来，已没有力气表达喜怒。唯一让他还能有所牵挂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蠢徒弟了。他抬不起头，喉咙发出破碎的音节，喊的是“剑飞”。

　　“第一千刀……”报幕人心脏受不住压迫，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去的，差点当场厥过去。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偏偏又不那么杂乱。地上的肉片大小均等，身上的伤痕也整齐划一。

　　她像是在做一件雕塑，每一刀都果断狠绝，直至实现自己心中的模样。但秋清若反而沉下了脸，连冷笑的表情都做不出。

　　即便是把他杀了一千次一万次，过去的一切仍旧铭刻在心上。

　　逝去之人也不会回来。

　　于是她的动作更加迅速了，极度冷静地倾注全部的元气，甚至在不经意间调用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的灵气。两股强大的能量全部汇聚到剑上，剑花纷飞之下，留下一具活着的骷髅。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开始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某位修士制造的幻境。

　　“一千二百四十九……九”断断续续的音节从他口中溢出，报幕人的胃里一阵翻腾，当场吐了一地。他抖得像筛子般以一个奇怪地角度昂起头看着秋清若，满地鲜血似乎刻意避开了她，一片暗红之中仅剩下一个白影。白影完全没有注意他，剑在余凤九头顶停住，秋清若飞身上前抓住剑柄。

　　剑是从喉咙直接刺进去的，贯穿整个脖颈，溅出的血如泼墨般洒在她的衣袍上。红的刺眼，远看竟像绚丽的花。

　　一剑封喉，送走了这位将后半生倾注于“声张正义”的侠士的性命。

　　一千二百五十刀，结果了一段绵延上百年的仇恨。

　　秋清若直接弃剑，睨着倒下的血人，踏着一地肉花缓缓离场。这时报幕人才傻傻地说出最后的数字，“一……一千二百五……五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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