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连着几日的比赛都很平稳地过去，虽然不乏有一些潜力十足的修士脱颖而出，但还是缺少真正的黑马，每个人水平都相差不大。秋瞳自第一日惊艳全场后，表现一直可圈可点，以绝对优胜者的姿态赢了不少了对手，她本人也开始被很多人关注。人们从各种渠道开始深入挖掘出她，她就好像是凭空出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不只是她一人，身为家主的秋清若也是这样。

　　在此期间，与秋瞳打平的也只有一个人，此人身份亦不简单，是八家子弟。他能从秋瞳凌厉的剑招下找到破绽，即便无法突破也能保证自己不受重伤，见招拆招，打的是一场持久战。偏偏群仙宴的规矩就没有持久战，所以两人很自然地连着比了三天，始终没有结果。

　　最后决定将两人插入目前的优胜者中打乱顺序，先让比赛进展下去，再做打算。这种事并非第一次遇见，大家很欣然地接受，继续围观。

　　叶家和秋家没什么关系，谁输谁赢都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最多面子上稍逊一筹。所以叶铮天让叶珏适时收手，反正以他的名次也不会直接淘汰。另一边的秋清若对此不做表示，她总是只在隔间呆个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就不知所踪。八家家主除了充当裁判的几位，其他都十分自由，也不愿意在这种小打小闹上浪费时间。

　　秋瞳曾经询问过秋清若，问她在做什么，结果只得到了一个警告意味的冷眼。秋清若性子极其冷淡，从不发怒，秋瞳也是相处下来才明白，她的眼神有多冷，心情就有多糟。于是她立刻闭嘴，从此再不过问。

　　今日的比赛与往日不同，看客少了许多，大家似乎已经厌烦这场无休止的比拼。秋瞳与叶珏依次上台，还是那几个客套的动作，随后各自开始施展手脚。长剑贴着叶珏的衣摆而过，他却仿佛没发现，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

　　敏锐如秋瞳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叶珏很明显在放水，态度与之前完全不相符合的随意散漫。总是露出几个小破绽或刻意中招，这使她感到困惑，无法确定对方是大意还是为诱她上钩放出的玉儿，不敢放松警惕，始终保持着凌厉的剑招，步步紧逼。

　　叶珏也是为数不多的不以术法为主的修士，他的武器是一把长枪，枪身极长，看上去是铁质的。他臂力惊人，如此笨重的长枪在他手中十分灵活自如，朝秋瞳的方向挥动着。每一下都用了全身的力道，秋瞳根本无法硬抗，总是闪身避让。

　　但此刻他出手很慢，以至于秋瞳完全看得清楚对方的招式，她身形较小，很容易就能躲过叶珏的长枪。长剑在手中舞出剑花，紧紧逼着他的要害，秋瞳不敢懈怠，眼睛在他四周探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变。

　　谁知叶珏只是看了一眼剑，露出一个难以捕捉的笑容，向后撤去。台上的秋瞳搞不明白，蹙眉凝视；台下的众人也有些云里雾里，唯有叶珩一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自幼和叶珏一起修习，对他的能耐心领神会，这种招式于他而言都是小意思。

　　叶珏其人，往往会因为顾全大局而主动放弃一些事情，那么的伟大而无私，与他不同。

　　边看边不住冷笑，叶珩紧紧咬着后槽牙，再看一眼处于劣势的叶珏，甩头走人。结局已定，再看下去只会败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他走的很急，以至于旁边的燕洛没有察觉，直到伸手摸了摸旁边，摸了一空，燕洛才发现叶珩已经走了。旁边的座位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

　　先走一步，明日再会。

　　既然事出有因，他也不好多去追究，于是把注意力放回了本场的胜者身上。没料到这么轻易就能获胜的秋瞳，浑身煞气外露，场下的人都不敢靠近她。唯有燕洛迎了上去，朝她恭贺道：“恭喜秋小姐，小姐真是年轻有为。”

　　秋瞳的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提在手上，剑身染着叶珏的鲜血，轻轻一挥就散了一地。面对着燕洛的问候，她不想说什么，直接要绕过他下台。燕洛立刻堵住去路，继续说道：“我十分仰慕秋小姐，不知秋小姐可愿意收个徒弟？”

　　“不愿。”秋瞳冷声道，趁他不注意立刻消失无踪。被拒绝的燕洛根本来不及反应，丧气地撅着嘴，做回原位继续嗑瓜子看戏，但都索然无味。

　　倒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有些东西他看不清楚，总觉得有一条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连在了一起。秋清若，白芷剑，浩然宗，还有朱鳐和叶珩身边那个侍女。

　　忽然有人在他旁边说：“哎你知道吗？听说浩然宗的那位，以前杀了几百个普通人，抢到的神剑。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燕洛下意识回他，才发现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那人继续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伙伴，“我觉得八成是真的，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能突然一飞冲天，八成就是靠着那白芷神剑。你想，八家那些大人当中，有哪个手上干干净净。”

　　“哎这就是世道啊……”

　　另一边的叶珩少见的阴郁，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叶宅，看见他的丫鬟都害怕地避开，她们知道二公子心情不好，说什么都是错的。叶珩进来时没有任何人通报，他在自己的院子门口停了一下，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起初以为是哪个仆役在私下磨嘴皮子，他这样突然进去肯定把人吓一跳，再说了，兄长刚刚落败他就悠哉悠哉地回来，难免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总是不太好的。叶珩徘徊着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声音很熟悉。

　　再靠近些细细听来，分明是这两天神出鬼没的月月的声音，语调却格外不同。

　　月月说，他不希望对方手伸太长，尤其是那些不该有的小虫子，千万别被他撞见。叶珩听的有些模糊，声音从里屋传出来的，他便放轻脚步走过去。

　　几乎只有一墙之隔，叶珩站着静静听屋里的动静，怎么都只有月月一个人。难不成她这是自言自语？他怀疑着想，保持之前的状态。

　　屋里的声音带了些怒意：“看样子我是一点不值得您信任？”

　　“…哦？你们还有这份好心来帮我一把？若真是这般管用，怎么还需要我这个外人掺合进来。”

　　语气带着讥讽之意，屋外人听的直皱眉，叶珩肯定这是月月从来没有过的语气。月月在他面前一直是恭顺而沉默的，他从未看见她发火，更不懂得挖苦别人。她把自己放的太低，低的连他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因为不起眼，所以感觉不到。

　　管事那里查不到她的来历，她提出的各种奇怪的要求，她不知从哪来得到的消息，还有这几日躲躲藏藏的原因……叶珩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月月，也没在意过那么多的问题。

　　月月低低地冷笑道：“我也想尽快请您们那位回去，可如今我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实在是有心无力。不知道您可否给我出个法子？”

　　她说话没说一句就会停顿一段时间，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回应，前言不搭后语，听的人疑惑丛生。

　　什么叫如今？叶珩细细品味这个词眼，若是如今连个普通人都不如，那么之前呢？过去她是什么样子。与普通人相对的除了修士，只有妖族。他总觉得一定不是修士，但又不敢往妖字上怀疑。

　　世人恨妖，这种恨意根深蒂固，他弄不准自己的想法。他没见过妖，故事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存在，如果跟月月一个模样，他很难保证不会心慈手软。

　　他还在继续联想，月月已经换了一种口气，听起来欢快许多。

　　“真有这种东西？您若是早些告诉我，也不至于把关系搞得那么糟糕。无根草？这名字听着耳熟，我记住了。”

　　“……”

　　“那是自然。这东西能成百倍地增厚妖的气味，对我肯定也有影响。我会小心，请您放心。”月月说着，有人推开了门，他大惊，立刻挥散空气中的虚影。他动作极快，叶珩只捕捉到了一片发黑的天。

　　看清来人后，月月不着痕迹地蹙眉，随即又迅速舒展，他低着头站着桌边，“公子回来了。”语调变回去，还是那个叶珩熟悉的胆小婢女。

　　叶珩环顾四周，痕迹被抹除的极干净，也不知道那团虚影是从哪来生成的。今日他心情烦躁，不想扯太多废话，也不觉得跟一个小丫鬟虚与委蛇有什么意思。他开门见山道：“我回来有些时候了，听你在和人说话，便没敢过来打扰。本来想走远些，奈何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月月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微变，依旧沉着淡定地问：“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公子觉得有趣？”

　　“你知道妖吗？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只听说妖族生来能驱使万物的灵气，善幻化，精通术法。”边说边坐了下来，他一直在观察月月的表情。平日里做错了什么事都会大惊失色的人，在听他说这番话时，居然面无异色，可见以前都是做戏。

　　微微一笑，月月回答：“公子可是想问，奴是不是就是妖族？”

　　叶珩轻哼一声算是肯定，“所以你是吗？”

　　月月道：“是。”

　　既然对方都说明白，他什么都听见了，那就怎么也藏不住的。月月不傻，叶珩没有直接对他动手或是去找其他人，那就证明他想跟他谈谈。

　　所有能谈谈的事情，都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世人都恨妖。”没来由的，叶珩说了一句。

　　月月抬起头看着他，“公子不恨？”然后坐在了另一边，与他平视。

　　叶珩沉默了片刻，说：“不妨把能说的部分都告知于我吧，你既然答应帮我的忙，我也必然会帮你。”

　　他的态度很明显，月月放松警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开始挑三拣四地把自己的事情说与他听。主要是关于他要做的事，至于自己的身份，一概而过。

　　“照你的意思，秋家的那位其实是妖？”叶珩被这大秘密震惊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得到了月月的点头认可，他把眉头拧得更紧，这着实是不得了的事情。

　　月月端起茶杯抿着，纠正了他的话：“准确来说，那位大人是个半妖。”

　　半妖，意味着非人非妖，意味着在此世无处容身。世人恨妖，妖恶世人，但都一直地反感着半妖。即便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若是她身份暴露，恐怕难逃一死。”叶珩喃喃道，见月月面色稍变，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他说：“我无凭无据，哪里动的了八家家主那样的大人物。你的任务是带她回妖界？为什么？”

　　然而月月只是摇了摇头，意思是无可奉告。

　　他说：“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大哥那，我会想办法。”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此时翻脸对两人都没好处。

　　叶珩点头：“自然。”

　　无根草却在他脑海中占了地方，他知道这种东西，而且府中就有。但他不愿告诉她，叶珩反复打量月月低头喝茶的模样，甚是清丽淡雅，透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嗅到了一股淡香。

　　香气萦绕在鼻翼，有几分草木的味道，却很令人厌恶，隐隐竟起了杀心。他压下这种莫名的冲动，推开门离开。月月不拦他，重新端起杯子，风从未合拢的门溜进来，在他指间打了个转，又从窗子逃了。

　　比叶珩先来的是一阵风，带着暑气，吹的人心烦意乱。随后叶珩来了。燕洛昏昏欲睡地看着他，问：“跟小美人谈情说爱去了，可怜留我一个，实在是重色轻友啊。阿珩，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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