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燕洛是追过去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方那张近乎苍白的脸，尽管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适。果不其然，当他看见秋瞳的时候，对方已经只能靠着剑勉力支撑了。秋瞳浑身上下都是血渍，右手受伤过重没力气地垂在一边，左手紧握住剑柄，防止自己跌在地上。

　　以前的伤口和今天的伤口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比试留下来的。秋瞳意识到自己的情况非常差，所以几乎是从擂台上逃下来，竭尽全力才拐进一个没人的院子。她才刚刚让秋家的形象变得高大伟岸起来，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再出些风言风语。但她的精力和体力都很有限，所以一安全下来，精神就松了，意识也开始模糊。

　　她能迷迷糊糊看见个人影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关切地给她喂了颗药丸。下意识就要吐出来，被对方用手强迫着昂起头吞下去了。燕洛把她扶到一边坐稳，搭上她的脉搏，心里舒了一口气。

　　看来她只是因为元气损耗过度导致的精力不济。

　　他看着秋瞳血色全无的嘴唇，不免有些烦郁，对方刚上台就状态不好，还死撑了一场。他什么也不该说，只能静静地等着灵药起效果。半柱香时间，秋瞳身上的伤痕不再流血，人也恢复了一些。

　　她悠悠转醒，下意识就想去拔剑，摸了个空。顿时紧张起来，秋瞳扭头望着站着的男子，问道：“谁？”

　　“秋小姐，是我。我是燕洛，昨日我们曾见过一面。之前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男子慢慢朝她走过来，十分亲和地说。秋瞳一时恍惚，渐渐想起了对方。

　　“谢谢。”她运转了一□□内的元气，比正常恢复速度快了许多，这肯定是对方给自己喂的药起了效果。说完，耳畔传来敲钟的声音，两人立刻意识到，上半场结束了。她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现在必须赶回去找秋清若复命。

　　秋瞳走得非常急，燕洛追了一会儿，发现方向不对，就放慢了很多。他在城主府的一个花园停了下来，看着秋瞳拐进秋家的地方，他没办法进去。花园此刻空空荡荡，花卉被照顾得很好，姹紫嫣红地开了一大批。

　　影影绰绰，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一眼就觉得很熟悉。两人隔得有些远，很难凭轮廓分辨出来。幸好他耳力不错，这个距离足够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虽然莫名其妙去偷听别人说话这种行为非常可耻，但是好奇心作祟下燕洛还是这么做了。

　　那人似乎在跟什么对话。

　　“我已经找到她了，但是现在我没办法接近她。”

　　“我需要一点时间。”

　　“……我什么样子还是希望您不要干预太多，我自有分寸。”

　　“……”

　　一个声音在回答，很奇怪，因此不难判断肯定有人在向他提问。燕洛听了几句，云里雾里的，感觉像是在向对方汇报情况，又扯了些私人方面的事情。

　　“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我们狼族没兴趣掺合你们的事情。我只会完成该做的事情，其他，还是免谈。”

　　燕洛听到了“狼”一个字，后面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鸟鸣声打碎了，听不真切。揪着这一个字眼，他竟然觉得会跟妖有关系，一定是最近志怪小说看多了的缘故。他暗自否决了这个推断，再想继续听的时候，那人离自己已经很近，他开始有些慌。

　　妖族如今是很少见的，自从当年把他们逐走，人界就再也没了他们的音讯。听说一两百年前还能在两界的交汇处见到些小妖，那时大家都以猎妖为傲。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地方起了毒瘴，便逐渐无人问津。

　　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又突然停下，燕洛不敢探出身子去看，只能全凭耳朵判断。叶珩那无比熟悉的声音穿透而来，燕洛恍然大悟。

　　一个阴谋般的念头油然而生，他不再多想，急着御风脱离。

　　“月月，你在这里作甚？”叶珩一声喊道，不知哪来的大风，拂过花田，送来淡香。路中央的素衣少女默默转身，朝对方作揖，“屋中的花落了，我来采些新鲜的回去。”

　　见她手中挎着花篮，里面盛放着叶府常用的几种花卉，叶珩没起什么疑心。

　　“既然你花采完了，跟我回去吧。”叶珩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叶家的院子去了，月月跟在他后面，怯懦般低垂着头，注视着自己的篮子。他想，一直呆在这儿什么都办不成也不是办法。

　　其实在来这儿之前他偷偷躲着去看秋清若，那人的样子和在妖界时毫无二样，冷淡而疏离地看着一切，是好是坏与她无关。因为不敢靠太近，凭他现在的能力也看不太清楚，更别说是估测对方的实力。再说了，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打败秋清若。

　　若是说明来意，也许对方并不会很反感呢。月月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过于大胆，一个从妖界离开了这么久的人，若是厌恶妖界，那为什么不回去呢。那里还有她的兄长和与之配位的滔天权利。

　　叶珩走到半道，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吩咐他两句就急匆匆地走远了。他走后不多久，月月在长廊中遇到了叶珏，对方喊住他，却没有靠近。

　　悄悄抬起眼扫过，他发现叶珏脸色很差，“大公子好。”他轻声道。

　　“老二向来不喜欢带婢女，这次却一反常态，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可得仔细点，别让我撞见什么脏东西。”叶珏语气很生硬，态度冷淡，每一句话都刻意咬着字眼，一副警告的意味。

　　月月浅浅一笑，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跟他对视，他说：“虽然奴婢听不懂大公子话里的意思，但奴婢以后一定离您远远的，绝不来碍您的眼。”

　　叶珏甩袖哼声：“最好这样。”

　　目送他离开，月月放慢脚步，他满心希望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要坏他的事。眼下他还不能被怀疑，无论是往哪方面的猜测，最好都不要有。

　　朱鳐推门出来透气，身后的江琪儿马上就跟上来，两个人站在栏杆旁谁也不说话。当燕洛一脸困惑地回来时，江琪儿先一步发现了他，跑过去打招呼。小女孩心思单纯，感情也比其他人细腻很多，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

　　还没等她开口，就被朱鳐一把拉到自己身旁，眸色微沉。正欲停下来对女孩微笑的燕洛被这一动作惊住，还没彻底露出的笑容僵在嘴角，尴尬地眨了几下眼。

　　朱鳐开口说：“燕公子回来了，琪儿不懂事，没有惊扰到公子吧。”

　　尽早就没看见朱鳐，燕洛心里明白，一定是江琪儿的事情解决了，她也不再需要跟自己一道。他笑了笑，拂了两下袖子显得自然些，道：“没事没事，在这儿恭喜家主了。”

　　朱鳐也宛然一笑，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现在琪儿回来了，我想我们也不需要结伴而行了。有叶公子陪着你，我只能显得累赘。”她的意思非常清楚。

　　“也好，那这客栈？”点点头，燕洛试探道。

　　“今夜过后，我们会另寻住处，打扰公子了。”朱鳐说。

　　她们要走？燕洛起了疑心，追问：“家主可是要带江小姐离开穹都？”

　　正往屋内走的朱鳐停住，转过头看着他，回道：“公子怎么会这样想，我们不过是换到朱家该呆的地方，群仙宴还未结束，自然不会提前离开。”她把江琪儿喊过来，轻轻阂上两侧的门，留燕洛一人在外面。

　　秋瞳去向秋清若请罪，不料对方根本不搭理她，只说要出去办事，让她将书房理干净，然后把伤养好。具体去哪里要去多久，什么都没说清。她的这种态度秋瞳已然熟悉，看向被书卷压的几乎看不见的长桌，一言不发开始收拾。

　　她的伤口都还没痊愈，动作迟缓，不慎碰倒了桌上的摆饰，石狮子将将落地，让她用气托住，躲过了粉身碎骨的厄运。秋瞳弯腰拾起，胳膊肘抵在屉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地板上就凹陷下一处，约有一个匣子的大小。里面露出过木头盒子，只是轻轻掩上，未落一丝层土。

　　听说城主喜欢设暗格，一般会把位置告诉他最重要的客人，方便对方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秋瞳有些好奇，她轻轻打开盒子，心中明知肯定是她师傅的秘密，手上却不停下。只看一眼，看一眼就放回去，她心中默念。

　　木盒的盖子和盒子是分开的，且一新一旧，似乎是后面才特意做出来的。盒子里盛满了薄薄的纸，一张叠着一张，整整齐齐地排布着。这使她感到惊讶，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不是秋清若的东西，而是城主的。因为太整齐了，一定花了不少心思才能做成——秋清若不是这种人。

　　轻轻打开其中一张，纸页泛黄，透露出古旧的味道。纸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笔法工整，秀丽温婉。

　　这是一封信，一封写给爱人的家书。

　　收信人被称为“祎”。

　　她没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清楚他跟秋清若有什么关系。继续往下看，内容十分枯燥无味，都是些日常琐事。写信之人似乎是个商贾，总绕不开盈亏的问题，还一本正经地向对方请教经商之道。话语亲昵，应该是寄信人的爱人或是亲人。

　　秋瞳粗粗扫过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直接看到信的最后面，写信人不算诉说自己的相思之意，话语十分露骨，看的她有些尴尬。最后是落款，没有写全名字，只留下一个代称：

　　芷

　　连看了两封，都是内容大相径庭，一个名为芷的人写给一个名为祎的人，两人关系十分亲近，像是爱侣。秋瞳看不出个所以然，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回去，合上盖子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了秋清若有时会在半夜自言自语喊着的名字，似乎也有这个字。这些东西被她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除了不想被人发现，更有可能是害怕它们遗失。

　　种种迹象表明，秋清若很在乎这些信。

　　得出这个结论后，秋瞳总觉得探到了一层薄纱，只需要再进一步就能掀开，露出后面的景色。但她止步于此。

　　安静地收拾好了一切，边退出了书房，她轻轻掩上书房的门，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不是所有秘密都需要去追根究底，有些东西永远让它成为秘密，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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