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一树

　　那天电话之后，张祁隔一两天便会给林杨发短信。
　　内容都是日常，比如今天听电台发布高温预警，他短信“天热，多喝水。“
　　林杨是合作方技术总监这件事着实让张祁大吃一惊。
　　自从相亲那天糟糕的偶遇后，张祁托朋友查林杨的近况，包括他的住址，但林杨来的时间太短，房子车子全是以他人名义租借的，查不到太多信息。就连派人蹲守那栋住宅楼，也是不见人影、没有进展。林杨凭空消失了。张祁没有放弃，但最近新投资的项目太忙，只能挤出时间查一点是一点。项目是跨国合资，报告书是英文的，他从不知林杨的英文名，以至于他天天对着纸上的Doc. Leon却不知是谁。如果不是那天参加报告会，也许还要浪费一段时间。
　　舞台上的林杨西装笔挺，像一棵骄傲的白杨树，从容淡定，报告条理清晰，堪称完美，比八年前的他只多了一份让人心痒的禁欲。张祁坐在台下，心里百转千回，在最后时看到林杨对着观众笑，梨涡衬着灯光，胸口冒出了一缕无名火。这么好看的林杨竟然被别人看去了。
　　所以他上台时有意握着林杨的手做小动作，发泄自己的不满。没想到林杨还像从前一样锱铢必较，回以动作，这点小倔强让张祁心中舒爽不少。喝酒时林杨的回答又重重把他拉回现实，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是。
　　可当他听林杨说头晕离开后，还是犯贱地担心个没完没了，没忍住打了电话。电话里林杨的迟疑又让他愉悦。
　　张祁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想到林杨胃不好，又发，“温水，不是冰水。”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一条“谢谢，你也是。”
　　林杨有时回复“谢谢”，有时什么都没有。张祁把林杨的短信都保存了下来，被他的吝啬折磨得难受时翻出来看。商人讲求利益，但对林杨，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如此坚持想得到什么，索性顺着本能做了。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不出意外明年可以将技术推广到其他应用上。张祁隐约认为这是他和林杨并肩作战的成果，更加重视，却又担心林杨过分劳累，于是在和乙方谈判中会时时提点。
　　张祁对着手机若有所思时，助理敲门进来了。
　　助理汇报完工作，问：“张总，这周末的家庭聚会和您的高中校庆日程冲突了，您的安排是？”
　　高中校庆。张祁回想起，S中年初郑重其事地致电邀请他回去，还邀请他做校庆致辞，他当时不确定日程，只说可能回去。林杨现在回到S市，如果收到邀请应该会回校。张祁和林杨在S中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他十分希望两人能故地重游。
　　“校庆。聚会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他果断地说，“另外，你拟封校庆邀请邮件发到这个地址。”他把林杨的名片推给助理。
　　既然有可能故地重游，他一定要抓住机会。

　　校庆那天风和日丽。
　　张祁没有要露脸的活动，特意穿着白T恤融入校园，也是回忆青春。
　　母校变了好多，不变的，是年复一年茂盛的树，和年复一年的人来人往。
　　校庆人很多，大多也穿着T恤，毕业十年，原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班聚的时间还没到，校友各自闲逛。走在人群里，张祁觉得很普通，也很舒服，回到校园，会不自觉把自己想成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放松之余，张祁走过那些曾和林杨一起走过的地方，心中忐忑。林杨会来吗？他的眼睛留意着每一个与林杨相似的身影，但最后发现都不是林杨。
　　两点钟是校友致辞，过后是校史馆参观，再往后是班级聚餐。他和葛子航通了电话，到校道上和同班同学集合。
　　葛子航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之一，当时和谢铭三人并称三剑客，玩得特别浪。张祁和他们还有联系。
　　他赶到校道，发现已经聚集了很多同班同学。很多人眼熟但叫不上名字。张祁从高处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林杨，他有点失落。
　　“诶，那是张祁吧。”不知是谁突然认出张祁来。
　　张祁打了个招呼，笑着走过去。“好久不见。”
　　葛子航过来勾住张祁的肩，“班草来了！怎么样，风流倜傥，比高中更帅了吧！”女同学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中间还有几个悄悄暗恋过张祁，只不过都是少女回忆。
　　谢铭也走过了捶了张祁一拳，“三剑客合体了!”
　　“你们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肚子啊。”胖班长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各种羡慕嫉妒恨。大家这回都笑了，气氛活络起来。
　　胖班长说：“人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张祁想说要不再等等，但最终没说出口。没有人给他等待的承诺，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路上，谢铭察觉出张祁的不正常，问，“What’s up，bro？”
　　张祁顿了顿，说，“林杨没来？”谢铭和葛子航是从头到尾知道他们俩的事情的，此刻倒不知道怎么回答。
　　葛子航，“他不是在资本主义怀抱吗？想那条油干嘛？”
　　张祁被逗乐了，“什么那条油，人有名有姓的。”
　　“你他妈还护他短！他来不来校庆照样开开心心的”葛子航满不在乎地说，是想安慰张祁。
　　“他最近回国了。“张祁对葛子航的控诉视而不见。
　　“回国了？”谢铭很震惊，“你什么时候怎么知道的？”
　　“他是我在做的项目合作方技术总监。我也刚知道没多久。”
　　谢铭，“那你…”
　　“没有，只有短信联系过。”张祁心情不佳，不想继续话题。
　　一直到吃饭时，林杨都没有出现。
　　饭桌上，大家聊工作聊生活，惊觉毕业十年，差别已大。有人走到了要职职位，有人辞了工作自己创业；有人年轻风光，有人初显老态；有人结婚生小孩，有人还在相亲。幸运与不幸降临于每一位同窗，人生轨迹不知不觉间已相去甚远。还留着一点少年的心性，却不再是少年人，回首青葱校园时光更显珍贵，这大概是回校日定在毕业十周年的意义。
　　饭局接近尾声，张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在回忆的气氛中，看着酒杯里啤酒的泡沫无话。
　　胖班长提议第二场唱K ,一大半的人说要回家休息，一小半人说睡什么睡，起来嗨。是离别，同学们斟满酒杯，敬十周年最后一杯酒。大家站了起来，举起酒杯。
　　突然，从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抱歉，我来晚了。“林杨穿着白衬衫，匆匆忙忙从研究所赶来，热气腾腾。
　　“你怎么还和当年一个样儿呢？”胖班长上下端详着林杨，东北腔听起来分外亲切。
　　林杨难得地笑了笑，嘴角的梨涡跑了出来，在大家的起哄声中自罚三杯。
　　离别的氛围再起。“时间不早了，敬最后一杯酒！”大家再次举起酒杯，碰杯的声音动听，“前程似锦！”
　　张祁攥着酒杯，一饮而尽，在清脆的干杯声中，肆无忌惮地凝视着林杨，好似被离别感动，眼眶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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