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一树

　　月底到了，之前借口推迟的新任庆祝终于被定在周五晚，分部同时邀请了投资方，也作初期报告会。
　　林杨不敢怠慢，请了半天假，去干洗店拿了西装换上，又做了发型，和陈助理开车去S市星级最高的酒店参加庆祝会。
　　陈助理是一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活泼机灵，之前茶水间聊天就有她的大嗓门，但今天除了见面时夸了林杨特别帅，路上一直沉默。
　　林杨坐副驾驶，把发言稿看过两遍后，摘下眼镜，合上文件夹松了松肩背。
　　“小陈今天不舒服吗？”
　　陈助理明显惊了一下，连忙道：“没有啊，今天下班早还可以参加报告会，我很珍惜林总监给的这个机会呢。”
　　“哦，“林杨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那怎么一直不说话？”
　　“这个…林总监在看文件，我说话会打扰您吧。”
　　“嗯，现在我看完了。不用称呼我您，我也没有比你大几岁。“为了证明他们没有代沟，林杨还转头对着陈助理友好地笑了笑。
　　陈助理毫无防备地被林杨的笑容亮瞎了眼，要不是在开车，一定要双手捂胸做少女心萌动状。魔总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简直像大学校草，biubiubiu戳中我的萌点，陈助理想。
　　“魔…啊林总监，您…你笑起来好帅，还有两颗梨涡，好萌！”陈助理顺着林杨的话，一抬脚跨过了两条代沟。
　　“不好看，“林杨听着，摸了摸嘴角，“梨涡很娘气。”
　　“好看好看，我特别羡慕脸上有窝的人，”陈助理很无语，头上冒出豆丁大的冷汗，“林总监你笑起来真的超帅，平时多笑嘛，要不特别严肃冷漠，我们都好怕你的。现在已经不流行冰山王子了，流行暖男，暖男知道吗~比如仲基老公~”
　　打开话匣子后，陈助理叽叽喳喳了一路，也就没那么闷了，一转眼就到达酒店。他们在门童的引导下进了会客厅，陈助理换了高跟鞋，林杨照顾她任她搀着，慢慢地到处打招呼。
　　庆祝会准点开始，领导发言后，林杨在掌声中上台发表就职演说和初期报告。就职演说是用中文讲的，报告是英文加PPT展示，林杨准备得很熟练，讲完自己也很满意，获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接下来是投资方发言和敬酒，林杨很放松，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只需要留在台上等待发言后的大合影。
　　但林杨的放松状态很快结束了。
　　投资方代表在音乐声中上了台，径直走向他，向他伸出手掌。林杨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在台上却无法拒绝一个官方友好的握手，他把自己的手伸出去。
　　张祁微笑着说：”Doc. Leon，大名久仰。“
　　两只手长久地握在一起，表面上惺惺相惜，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的较量。这不是一个握手，而是一场无声的质问和发泄。
　　主持人也察觉出这个握手久到不正常，便调侃两人打圆场。林杨面子薄，先松开了，把手背过去。张祁若无其事地走到麦前，带着笑容开始投资方的发言。
　　林杨刚才用了十二分力，自然也受十二分力，现在手掌有点酸痛。张祁一开始就用大拇指在观众看不见的一面慢慢地撵着林杨的手背，一根手筋一根手筋地摩擦，摩擦得林杨背上鸡皮疙瘩都起了。林杨用左手揉搓着刚才握手的右手，想把手背上要命的热度掩盖掉。
　　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再见张祁。
　　接下来的发言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手背上的触感和张祁深不见底的眼神搅得脑袋发疼，只知道发言也得到了热烈掌声，直到合照时他才惊醒。林杨站在在老总和副总的左边，和张祁隔着两个位置，但他还是不自在，笑得很勉强。
　　下台后小陈上前迎林杨，到底年纪小没什么心性，没察觉到林杨的不自在，一直痴汉技能满点地夸林杨刚才风度翩翩，迷倒台下一干女性。林杨应和了两声。
　　陈助理夸完自家老大后，回味了一下整场发言，又摆出痴汉脸：“刚才投资方代表也好他么帅！那脸，那腿！还有苏的英腔！“张祁的帅是外放型的，逼人的帅气很容易让人沦陷。林杨脑仁更加疼了，现在才自觉感冒后身体没有好透。
　　他还要敬酒，作为管理层被安排和张祁同一桌，恰好是对面。大家谈笑风生，但他能感受到张祁时不时投射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说张总和林博是一个高中，之前认识吗？“领导忽然想起这个传闻，说道。
　　张祁笑着说：“认识，好得穿一条裤子。“说完若无其事地向林杨扬了扬酒杯。
　　这句话原是打比方，搁在林杨耳里却是摆事实，十分色情。林杨语塞，只得也举杯干了，半晌接话:“也好多年不见了。”
　　“林博回国多久？”张祁听出林杨话里的意思，两人已是生疏了，生硬地转开话题。
　　林杨听“林博”的称呼十分别扭，当着领导的面却不好不答：“快一个月。”
　　“回来还习惯吗？住哪儿？”
　　“还行，研究进度紧，吃住基本都在研究所了。”林杨借工作打马虎眼。
　　“噢，要劳逸结合，万一过度疲劳出错就得不偿失了。”张祁说着瞥向领导。
　　领导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中话一惊，心里犯嘀咕，只见过资本家剥削工人，不想这个投资方是共产主义派来维护无产阶级权益的，面子上哈哈哈地说对。
　　喝到最后，张祁和林杨还交换了名片。一场酒下来，张祁没有和林杨私下接触，却把想问的没想问的都套了出来，简直是满嘴大炮，老奸巨猾。
　　林杨十分郁闷，借口头晕婉拒了第二场，和小陈提前走了。张祁是投资方代表，往后跟进项目必定还有许多来往，林杨郁闷，也有点胆怯。他想，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吧，熬完八个月又是路人各自天涯了。
　　回到家，林杨洗漱完，刚躺床上，电话就响了，显示的陌生号码。那么晚怕是研究所有什么事。
　　“喂。”“到家了吗？”低沉的声音轻轻地挠着耳朵。
　　林杨立刻坐了起来，脑子清明不少，想到名片上印着他的电话，回国不久他没有区分工作号和生活号。
　　“到了。”他简短地回道，心跳有点快。
　　“听你说头晕，现在好点没？”对面继续说。
　　“嗯。”“泡一杯蜂蜜水喝，还有按摩解酒的穴位，以前教过你的，记得吗？“
　　林杨不知怎么回答。
　　对面几不可闻地低叹，“我都怕你忘了我是谁。”林杨更无法回答。
　　“这是我的私人号，你记下来。”
　　“有必要吗？”林杨终于说。
　　“做朋友总是可以的。“张祁说。
　　林杨沉默了，手机只有电流交替的滋滋声和呼吸声。张祁似乎知道他在听着，但没舍得打破他的小别扭。
　　张祁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轻轻地说：“早点睡，晚安。”
　　“晚安。”林杨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边。
　　他把右手举起来，月光透过窗子映着半边手，心里有点喝过酒后的伤春悲秋。
　　张祁是他年少的一道纹身，横冲直撞，图案简单但色彩浓烈，他洗不掉这道纹身，只得让它藏在不见光的角落。已经过去那么久，伤都伤透了，回不去当年，故人重逢，又有什么意义呢？
　　打了个喷嚏，林杨吸吸鼻子，起身把窗户关严，躺进被子里盖好以防感冒。那么大个人了，要懂得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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