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各自安

作者:瀚子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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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谛听在经案下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几日,被孟尝抓住尾巴拖了出来,被打扰了好觉的神兽出奇地没有发怒,抬了抬眼皮子两只爪子扒拉着又要钻回经案下。

      被无视了的姑娘伸出染着凤仙花汁的蔻丹点着谛听的脑袋冷嘲热讽:“哟,这是我们向来趾高气昂的神兽大人嘛?我还以为是条死狗呢。”

      谛听烦躁地甩着脑袋:“烹你的汤去。”

      孟尝这才正了正脸色:“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去抓蛇的七寸到头来被蛇给抓着了心了?”

      谛听埋着头不说话。

      被孟尝踢了又踢才出声:“比干没心不也能活么?”

      “呵,你这样子可半点不像能活的样儿。”孟尝拉着它的脑袋跟自己对视:“你就告诉我你还能抽身么?”

      谛听垂头丧气地道:“怕是晚了。”

      孟尝一张脸沉了下来,半晌叹了口气:“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把自己当戏台下的听众,可以唏嘘,可以感叹,但是只能止于此,那些可歌可泣的都是解轶和陆时迁的事,与我与你都无关系。他们的戏让他们唱完,戏终了该死的死该活的活。你却分不清戏和现实,傻傻把自己扯进去。解轶和陆时迁,上千年的情爱,是你一只相处短短一两个月的局外人能掺和得了吗?我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烈么?”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谛听没有注意到,它听到局外人这三个字心里不舒服得很,它像明知自己是错却还梗着脖子死撑的小孩一样反驳:“我知道他们互相等了彼此上千年,那又怎样,陆时迁已经不在了!连骨头都没了,昨昔已非今日!只要解轶愿意我们有无数个千年可以在一起。”

      孟尝冷笑:“是呀,可惜解轶不愿意。”

      谛听霜打茄子一样恹恹的:“他连蝼蚁山都去了,就为了个午子彦,明明午子彦不是陆时迁,他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声音委委屈屈的,听得孟尝心软:“也许他早就想明白了呢。只是身处红尘多年,连凡人的自欺欺人也学得惟妙惟肖。”

      它叹了口气,道:“骚婆娘,我怕是栽了。”

      它用爪子扒着地上,恹恹的:“我做梦梦到他了,满身伤口地倒在他自己的血泊里,口口声声喊着陆三儿,然后什么都没了。那个时候我好恨午子彦,连带着陆时迁,还有他自己。好恨,想把世间一切都毁了的浓浓恨意,直到意识自己醒了盘踞在心头的恨意还是未消。我听遍尘世种种,晦暗的,险恶的,自私的,贪婪的,逼得我只能终日昏睡,不成想有一天,我听到那些曾经被我深恶痛绝的世人的劣根性也开始在我心中扎根,无处不在,竟连梦里也不得安生。我羡慕陆时迁羡慕到厌恶午子彦,我高兴陆时迁死得早,又讨厌他投胎变成了嗜赌成性的午子彦后解轶依旧不离不弃。我甚至想,要是当年陆时迁被忘川河的鱼虫啃噬得魂飞魄散就好了。”它裂开嘴像是在笑,“你看,爱一个人多可怕。我都不是我自己了。”

      “你说,要是解轶真的死在蝼蚁山多好,这样我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也就没了!”

      它又换了一副样子,咬牙切齿的:“可是我又巴不得他活!他要是没了,谁来补偿我这些无处寄托的失魂落魄!”
      “我在梨园听那些才子佳人被棒打鸳鸯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很是费解,不就是离开一个人么,有必要哭得天崩地裂的么。现在我明白了,可是我伤心得昏天黑地解轶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眼里只有那个废物。打他骂他恨铁不成钢都是因为他解轶喜欢。除了那个人谁也挑动不了他的情绪。谁也不能。”

      孟尝没有立刻回话,她看着这空荡荡的殿堂,看着终日阴沉沉灰蒙蒙的阴间,看着看着,眼神开始散唤,像是想到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过了许久,她缓缓开口:“那就让他死了吧。”说着理了理衣袖转身便走。
      谛听重新趴在地上,悄悄移了下身子,把刚刚孟尝整理衣物时“无意”落在地上的法器从腹下毛发里露了出来,笑。

      又抬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孟尝走到门前闻声回头,看见谛听担忧的眼神,柔柔一笑:“你放心,有些东西留着也只是徒增烦恼,丢了忘了也就好了。我和他,不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和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谁也不清楚孟尝的来历,有传闻她是天帝落难时施以援手的恩人,有传闻她自身多修善德才换得无需轮回的资格,更有传者,说她是天帝与凡间女子苟合所留的血脉。种种传言不堪入耳,她在这地府间地位尴尬也怡然自得,那些流言蜚语无法伤她片厘,唯一伤到她的,是九天之上那个素来和颜悦色的结缘上仙。
      解轶日夜兼程终于赶到目的地,一进入蝼蚁山地界,触目的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挂在树上的,丢弃在地上的,有森森白骨,也有还留着血水的断臂,还有被啃噬了一半露出粉色骨头的残骸。

      他走过地碑旁立在万丈深渊之上的一座小小的独木桥,一双脚刚踏上地面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飞禽扑着翅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走兽也褪去悠闲自在的模样发出低吼。他每走一步那些飞禽走兽的目光也跟着进一步,一时间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低吼沉吟的兽语不绝于耳。

      有一只比平常大将近两倍的金钱豹目光如炬地跟在他身后,油光可鉴的漂亮皮毛透着危险的气息,一条有力的尾巴有节奏地扫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鞭痕。

      随着解轶越发深入,拢过来的走兽越来越多,慢慢围成一个包围圈,只只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解轶,蓄势待发。

      解轶脚步刚停。

      那只金钱豹立刻身手敏捷地扑了上来,锋利的爪子只往解轶咽喉探去,在解轶一个下腰躲了过去后滑出数尺一蹬后腿又是一番电光火石的进击,其他兽类似乎接收到消息一样群起而攻,解轶五指夹带着小刀在兽类近身之际见机还手。温热的血喷撒在他严峻硬朗的脸上徒添几分戾气。他一双锐利的眼目不转睛地探着四周在金钱豹迅速而凶狠的进攻下退无可退,脚在地上轻点跃上了一棵榕树,五人抱臂粗的大树枝叶茂密遮天蔽日,他隐在其中还没来得及思想对策,这树像是活了一样垂地的榕树条瞬间死死缠在他身上一边拖着他往树干上撞一边发出桀桀的笑声。

      解轶在即将撞上树干时一只脚缠住榕树条一只脚直踩在树干上借着往后荡去的劲儿趁机发出一枚小刀把缠住自己的榕树条割断人还没落地一道黄色的身影一跃而起从他腿上咬撕来一块肉,解轶吃痛换了落势单腿跪在地上,大腿上的窟窿隐约可见粉色骨头,汨汨地流着血,他随手撕开身上衣襟一角粗糙地包扎好,警惕地看着因为血气而愈发兴奋的兽类。

      他自雷劫过后新伤旧疾一并发作,休养生息了二十年浑身功力才恢复五成,应付起来自是费力。

      那只叼着他的腿肉的金钱豹嘴里嚼了一嚼,嫌弃地呸出来,口吐人言:“蛇肉,真难吃。”

      另一只小虎兴奋道:“是嘛?我来尝尝!”说着身形一闪而过再出现已经在解轶身旁,它两只前爪紧紧攀住解轶另一只完好的腿刚好下嘴咬就被解轶一脚踹开,摔在地上滑行了数尺直到撞到一个木桩才停了下来。

      有重重叠叠的女声在半空散开嘻嘻地笑:“啊——难得遇到一条新鲜的蛇你们别撕得四分五裂的,等我把他血喝了你们再去扯呀——”

      话音未落凌厉强劲的风袭来,是解轶身后一排柳树,千万柳条在空中耍出清脆的声响疯狂地抽动着向解轶追来,它的动作毫无规律可言,薄而利的柳叶割在解轶身上像虫子一样往里钻。

      清脆悦耳的笑声嘻嘻哈哈地响,争先恐后地喊着:“真好喝,我喜欢。”

      “我的——都是我的——嘻嘻”

      解轶被狠狠抽在地上,婴儿臂粗的槐树根藤把他死死缠住,慢慢变紧。

      那些走兽一只只优雅而缓慢地围了过来。

      蛇信吞吐声中,一身乌衣的男人化作三人合臂粗的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缠绕在身上的藤条,粗长的尾巴以千钧之力把围得近的走兽一扫而倒。

      以敏捷著称的金钱豹灵活地闪过,血红的双眼明显被激怒了,杀气腾腾地飞身过去。飞沙走石尘烟四溢中一黑一金两道身影你来我往看不清输赢胜败,等到风沙渐歇时才发现那只金钱豹的身子被勒瘦了一圈而它的一只爪子按着蛇的中段一只险险插进了蛇的七寸周围。解轶控制不住本体变回了人形,他的胸口正插着金钱豹一只爪子,臂上的肉也被撕咬得伤痕累累,兽类走路无声,偏偏他听觉灵敏可以听到那些胜利者的脚步一点一点逼近。

      他想起元帅府后园花香弥漫,流水潺潺,有一个小孩终日在那里舞枪弄棒,听到他衣衫翻飞的声音会回过头来对他傻傻地笑,他想起意气风发的少年在在兵营里力战群雄胜出了之后仰起头骄傲又得瑟的模样,他想起王府那块石碑上的字已经斑驳不清他屡次想着拿朱红艳绿去绘总是不得空,想着想着想到午子彦窝在被窝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我不想死啊——我还没娶个闭月羞花的婆娘,还没生一大堆娃儿,我不想死。”

      既然你不想死,那就不死吧!

      他闭了眼:“你特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看我怎么死?”

      兽群团团围住的圈外,一身白衣的神兽怂拉着眼皮慢吞吞地开口:“我都一天一夜没歇息了,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不敢承认刚才的袖手旁观只是为了等解轶生死关头会喊出的名字。话本上不都这样说吗?临死前喊出的名字代表他心里藏着的人。然而事实证明他再一次被话本坑了。

      他摸出后腰挂着的通体通明中间一丝白色隐隐发光的长鞭,两手握着绷了绷笑得眉眼生辉:“你可争点气啊,我这可是第一次英雄救……额……英雄救蛇,可惜这蛇不是白娘子,也不以身相许……”话还没说完一只壮硕的牛已经横冲直撞地顶了过来,吓得谛听一鞭子抖了出去,狠狠抽在牛头上,鞭尾拐了个弯缠住牛角,谛听腾空而起跃到牛身后用力一扯疼得声嘶力竭地嚎。

      谛听并不恋战,松开鞭子冲进包围圈,鞭风一扫便是哀嚎叫痛。他一时被激得战心四起,正打得兴奋耳朵灵敏地听见解轶一声低哼。

      那只金钱豹不知什么时候变幻成人形,金色的发长至腰间,一双绿色瞳孔的眼睛妖冶异常,他嘴角还残留着解轶的血,轻轻勾起弧度,邪魅之极:“继续打呀,我看你打得还挺开心的。”他的手掏进解轶胸口的窟窿,挤压出更多的血。

      谛听一双眼睛瞪着,学着他咧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想了一下,我停下来我们都得死,我继续我还能活,还是他死比较划算。”

      解轶低笑:“总算你还没蠢到无可救药。”

      谛听话是放出去了然而投鼠忌器眼角还是时时刻刻地瞥着解轶,生怕那只金钱豹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性命之忧看到了,更看到解轶铁树开花般的一笑,解轶的人形俊朗非凡,只是他一向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这一笑倒像冰雪消融整个人鲜活了起来,看得谛听动作为之一滞。
      生死关头稍一不慎满盘皆输,正是这一滞一条树藤在电光火石间破空而来把谛听席卷至半空,又生出许多枝枝蔓蔓把他牢牢捆住。藤上异生出的倒刺刺穿皮肉扎根进躯壳里迫不及待地吸食着血液,谛听疼得抽气心里还不忘想着,当真是美色误我,周幽王前扑了,轮到他谛听后继了。

      身上藤条收得更紧好像要把他勒得粉碎,谛听费力地扭过头看因为受了重伤脸色惨白的解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都是苦涩的笑。谛听撇了撇嘴,他这个样子,多半又是想起陆时迁了吧?那又怎样呢?跟你一起魂飞魄散的是我,午子彦死后进了枉死城还有机会转世,他已经忘了前世的刻骨铭心,他只记得你是他突然遇到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他至死都会怨你拿不回解药一个人偷溜,他不会知道你为了他一线生机死后半点痕迹都不剩。

      他喉间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血后,心中却是愉悦。最后陪着你的是我。

      他尝试着开口,喉咙却涩得要命,他想说老妖怪,爷我欢喜你,又想说不管怎样咱也算同生共死了,最终嘴里只溢出了

      “你们在干什么?”穿着一身齐胸襦裙显得更加珠圆玉润的舒圆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金钱豹来了精神立刻殷勤地凑了上去:“阿圆我跟你说,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这两个擅自闯进咱山里的妖怪抓住了,我跟你说我可英勇了,我……”被舒圆一把推到一边的金钱豹一脸懵里懵懂地看着舒圆把止血的草药往解轶胸口塞,然后狠狠地抽解轶的巴掌:“老妖怪你醒醒醒醒。”

      谛听表白的话还没说完就冒出个半路杀出的死胖子,身上的藤蔓也松了开可以听见那些女妖熙熙攘攘地低声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他一口气憋在心里正不上不下又看见她举起胖乎乎的手直抽解轶巴掌,大爷都舍不得抽他你哪来的!

      “舒圆,你是不是活腻了。”解轶气若游丝地开口。

      舒圆立刻把手背身后嘿嘿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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