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往事

　　回到酒店房间后，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这短短的一天，从下午意外地和诺亚重逢后，我的心情经历了几次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很不真实。可当年我挑选并由诺亚保管了5年的红珊瑚戒指却确确实实在我手里，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嫁给诺亚曾经是我最大的愿望呀，多年后，美梦似乎可以成真了，可我的潜意识却告诉自己不能走回头路，我们回不去了。思绪混乱，迷茫困惑的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找杰伊帮忙。我相信杰伊会给我很明智的建议。

　　刚登陆上网，杰伊就在MSN上发出了视频要求。看来他的确很关注我和诺亚见面的结果，一直在等着我上线。我告诉杰伊，刚和诺亚吃过晚饭，他才刚离开。

　　“你真不介意我和诺亚见面吗？” 我试探着问道。

　　“只要不影响我们的现在和将来，我不介意。”杰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关于我和他谈了什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我继续问。

　　“嗯，你们谈了什么？”杰伊终于警惕，问道。

　　“其实，诺亚今晚向我求婚了。你说，我能答应吗？”我装做漫不经心地问到。

　　杰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表情复杂，不发一言。视频顿时黑了下来。显然，他把手提电脑的屏幕合上了。他的MSN状态变成了“离开”的状态。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很不妥，感觉自己正在犯一个大错，可能正在制造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我很恐慌，很担心失去杰伊，失去我们计划好的未来。我几次失去过诺亚，我知道我可以承受，我会挺得住。我不再害怕失去诺亚。事实上，失去诺亚比拥有诺亚更令我踏实。但我从未失去过杰伊，我不敢想像没有杰伊的未来。

　　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被人嫌弃的时候，一直都是杰伊在我身边，陪着我，鼓励我，支持我，让我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值得被人爱的。失去诺亚，我的心里有一个永远无法填平的缺口，但我仍可以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着。但如果失去杰伊，我将像失去了一只脚或一只手，残疾了。我们以朋友及恋人相伴走过的这5年，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无法分割的部份，成为我的习惯，我的现实世界。我们共同安排一起努力的计划，是我真实的未来。

　　而诺亚，是我的梦想，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早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他于我的现实生活，已经不再重要了。我们分手后各自生活的这4年半，使我们成为对方现实世界中不再重要的人。我们形成了各自的坐标，无法再拥抱到彼此。

　　原来，一旦分手，我们就已经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前行，渐行渐远。

　　原来，恐惧给人带来的影响远远比梦想给人的影响更强大更直接更深远。失去杰伊是我的恐惧，拥有诺亚是我的梦想。

　　杰伊是我的盔甲，诺亚是我的软肋。

　　我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头绪，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用酒店电话打杰伊的手机：“杰伊，我们需要谈一谈。如果你不想让我因为昂贵的国际长途电话费而破产的话，回到电脑前，我们在MSN上谈。”

　　杰伊接受了MSN视频通话的要求。电脑屏幕上的他两眼通红，手指正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着的烟。

　　“杰伊，你什么意思？我前男友向我求婚成了你抛弃我的理由？”我直截了当地问。

　　“无论你提问时，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还是未婚夫，我都没办法给你建议。我只是让你自己做决定。” 杰伊猛抽一口烟后，终于开口说话。

　　“不过你明显是动心了，是想嫁给他吧？” 杰伊无奈地笑，试图掩饰他的沮丧及失望。

　　“我只是习惯了依赖你，杰伊。所以，我不敢想像失去你，我要怎样适应。你别多想，我只是不舍得我和他一起经历过的青春岁月，不是他本人。我和你也有很多甚至更多共同经历过的回忆。”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们还可以一起创造更多的故事及回忆，婚礼，怀孕，孩子出生，成长等等……”杰伊意识到我没有放弃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杰伊，千万别让我知道失去你是怎样的感觉。一旦经历过一次心碎后，就真的不再害怕失去，你也就不再重要了。” 我郑重地对杰伊说道。

　　“我不会轻易放弃你的，放心。” 杰伊再三保证，说完他就起身去吃晚饭，叫我别关掉视频。还有6个小时我就应该起身去飞机场，飞往多伦多。杰伊怕太早我起不来，耽误了飞机，准备时间一到就视频呼叫我，叫我起床。

　　杰伊离开电脑桌后，瑞士当地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怕影响到诺亚身边的人，也怕听到诺亚的声音我会动摇，我给诺亚发了一封邮件，告诉他我的决定。

　　“诺亚，

　　我很想留下来，很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你，可我却没有勇气，很抱歉。我怕我们会重蹈覆辙再次分手；怕伤害了爱我们的人，我们不可能幸福；更怕很快你就会为我们的复合而后悔。即使无法答应，我还是很感谢你问了，让我知道我最想嫁的人也想娶我。8年了，我的初恋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很感谢今晚完美的约会。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交谈，可以坦诚地面对彼此及自己，我们也终于完全理解了对方，也还有机会说对不起及感谢。我不能要求更好的告别了。

　　很感激在我青涩懵懂的岁月里，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是你，感谢你给过我的爱和温柔，感谢你让我学会了爱及成长。只是很遗憾，让我成长的你却无法分享我成熟后的果实。

　　我会永远怀念和你一起走过的那段时光，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故事，我们的甜蜜及心酸，幸福及伤痛。你永远在我最美好的回忆里，在我生命中浓墨重染的青春往事里。

　　下辈子如果还能遇上你，我希望我们不要相遇得太早，我不要你做我的初恋男朋友，我只希望能成为你最后的爱人，携手终老。

　　再见了，我的王子，我的初恋情人。以后的人生即使没有我，请你也一定要过得丰盛精彩。

　　梅雨 ”

　　邮件发送出去后，我躺下休息，电脑视频正对着床。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醒过来，看了一下电脑，发现杰伊正在电脑那端看着我。

　　“明天就可以抱着你睡觉了。想最后一次隔着电脑看你。”杰伊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杰伊，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 我终于问了这个我一直困扰我的问题。

　　“我确定是的。因为爱你，才会用心去读懂你了解你，只有懂你才可以和你和平愉快地相处，才能长久。爱情，不仅仅有令人心醉神迷的激情这一种形式” 杰伊肯定地说，我终于踏实，翻身继续睡觉。

　　当地时间早上6点，杰伊通过视频呼叫把我闹醒。我稍微整理一下行李，就匆匆下楼。

　　当我拎着行李到前台办理退房时，居然看到诺亚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原来他回家后一直在等我的答复。看到我的邮件后知道我会一早离开苏黎世，提前过来，等待了很久。

　　“我还是想再见你最后一面。让我再送你一程，好吗？只有亲自把你送走，我才能相信你真的离开了。” 诺亚说道。他走到我面前，伸出了一只手。我默默地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他，跟着他上了车。

　　飞机场离市区并不远，不到半小时的车程。该说的话邮件里都已经说清楚，我不想再重复。我默默地看着开车的诺亚，想狠狠地记住他的样子。诺亚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转过来看我，微笑着，眼里却满满的忧伤。我又想起了阳朔，2002年的那个夏天，诺亚第一次离开阳朔前的夜晚，在玉兰树下，我就见过那样令我心疼的眼神。

　　“诺亚……”我轻声叫唤他

　　“嗯？”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离开阳朔离开我的那天晚上，你说过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给相遇相识已经很幸运。以后你想起我，别难过，别后悔，别责怪自己。好吗？” 如果错过令他遗憾，我宁愿他责怪我，也不想让他内疚。

　　“嗯…” 诺亚若有所思，似乎是答应了。

　　“你说，如果那一年，你没有从越南回来，我们会不会成为了一辈子的朋友？那样会不会更好？”我想像着我们之间可能的另外的一种结局。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后悔当时因为你从越南回了阳朔。你后悔了吗？”诺亚问。

　　“没有。你从越南回来后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至今最幸福甜蜜的时光。”想起那时陷入爱河的甜蜜，仍是会令我不由地嘴角上扬。

　　“以后，真的不能做朋友吗？”诺亚不甘心。

　　“不要再联系了，诺亚。惦记得你，我没法认真地和别人生活……”我狠下心，不留余地。

　　很快就到了机场。办理好了登机牌，临进安检前，我最后一次拥抱诺亚。

　　“在多伦多什么地方办婚礼？不邀请我参加吗？” 诺亚问。

　　“什么？你想抢婚呀？” 我开着玩笑，想冲淡浓郁的离愁别绪。

　　“你会在婚礼上跟我逃跑吗？”诺亚接着问。

　　“我怕我真会跟你走。所以我的婚礼你还是别来了。” 我严肃地拒绝。

　　“真不舍得让你嫁给其他男人。”诺亚吻着我的头发，哽咽着说。

　　“诺亚，有喜欢的女孩就结婚吧。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让我不放心。”

　　“我最想娶的女孩，已经被我错过了。”

　　“诺亚，你别这样说。最好的永远在前面，往前看，别回头。”

　　“告诉他，如果他不好好待你，我饶不了他。”

　　“别这样，诺亚。以后我的快乐是他的责任，你别牵挂。”

　　我伸手摸了摸诺亚的脸庞，他却抓住了我的手，一遍遍地亲吻着我的手背。

　　“就这样吧，诺亚。你一定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我转身离开，诺亚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我感觉得到背后诺亚注视的目光，却不敢再回头，怕他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更怕再看他一眼自己就走不了了。

　　在以后漫长的一生里，我会永远感觉到背后那道注视的目光，那是我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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