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往事

　　诺亚走后，我俩都相续开学了。2002年秋季学期是诺亚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于我则是最后一个学年的开始。我们通过电子邮件频繁地联系,偶尔诺亚会在晚上打国际电话到我们宿舍里来。他说等大学生活安定下来的，他会想办法回中国看我。两地相思的日子有些苦涩但也甜蜜着。宿舍里的姐妹们中，只有婵娟见过诺亚，因此婵娟成了我最亲密的姐妹，我经常和她倾诉对诺亚的相思之苦。

　　转眼就到了满城桂花飘香的金秋十月。为了庆祝月底诺亚21岁的生日，我给他买了一个玉观音挂饰，连同绣好的鸳鸯鞋垫，寄到了他在瑞士的家里。诺亚说过21岁生日是个大生日，他将会赋予更多的法律上的权利，他充满了期待。

　　同时，我也提前收到了诺亚寄到学校的生日礼物：英文版本的书“海蒂”以及来自海蒂家乡的明信片。"梅雨，你是我美丽可爱的海蒂，爱你的诺亚”,诺亚在明信片上写着。

　　10月25日诺亚生日那天，中国的晚上，我买了ip电话卡从宿舍里给诺亚打电话。他那边是下午。他说正准备排球训练,晚上会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庆祝生日。

　　“收到鞋垫了！这么美丽的手工艺术品，真的应该放进我又脏又臭的运动鞋里吗？” 诺亚问。

　　“是的。我就是要你走到哪里都会想着我!”我忍不住泄漏了自己的小阴谋。

　　“那我把你送的玉观音挂在脖子上，离我的心最近的地方。绣花鞋垫我收起来。” 诺亚像是征求我的意见。

　　我同意了。我问诺亚还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只想要你，宝贝！谁能把你寄到苏黎世就好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及无奈，令我难过。

　　我们的生日过后就到了十一月。毕业班的我们开始了为期六个月的实习期。实习单位由学校安排，也可以自己联系。我和班里的部分同学，包括婵娟都被安排到荔浦县的银子岩做景区讲解员。婵娟不愿意去银子岩，她说有个师姐在广州的旅行社工作，给她在旅行社也联系好了实习的机会，可以带团。独立带旅行团出行，是每个想当导游的学生都向往的实习机会，婵娟就在我们羡慕的目光中去了广州。我和其他同学去银子岩。

　　大约半个月后，婵娟从广州呼叫我。说她所在的旅行社里一个带团出国的英语导游辞职了，她认为我很合适。问我感不感兴趣？她可以帮我争取到这个机会。带团出国不就意味着可能可以去瑞士看到诺亚吗？我当然很感兴趣，于是认认真真地拜托婵娟帮我争取一下。第二天晚上，婵娟告诉我说帮我安排好了，叫我尽快去广州的公司报到。于是我急匆匆收拾好行李，上了去广州的班车。

　　我给诺亚的邮件里只说了自己去广州实习，没有提到旅行社的职位。我满心希望不久的将来，我忽然出现在瑞士，在诺亚的面前，他该会多惊喜多高兴！

　　我到广州后婵娟把我接到她住的出租屋里，说是公司在装修，先安顿好再去公司报到。出租屋在广州郊外的城中村内，很简漏，没有家具，甚至没有床，只有一床床被子铺在地上。婵娟说公司宿舍也在装修，同事们暂时住在一起。我也没多想。婵娟带我去买被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及当天做饭的菜，她帮我收着我的身份证及钱包，我也没意见。

　　买东西回来后发现出租屋内有很多人，有男有女，婵娟说都是暂时住这里的同事，叫我和他们打好关系。同事们都很主动过来和我聊天，我发现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桂林人，甚至有我们旅专上一届的师兄以及曾经也在银子岩做过讲解员的师姐，令我感觉好亲切。晚上，和婵娟及其他女孩躺在地铺上，我想像着不久的将来和诺亚重逢的幸福，对第二天去公司报到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一早，婵娟把我拉起床后东拐西拐地把我带到另一个出租公寓里。打开门后，看到地上整整齐齐地坐着一屋子的人，我很是意外。婵娟把我拉到一个角落坐下。有人上台表演节目，甚至有人唱刘三姐山歌，我开始觉得很有趣。很快，有人上台讲课，讲了有关直销的概念，提到上线，下线，成功，金钱等，我开始听得一头雾水，细想到广州后的各种不合情理的地方，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传销！婵娟叫我来广州做传销，并不是到旅行社实习！婵娟骗我！这个发现令我很愤怒！我对身边的婵娟说：“你给我出来！” 便夺门而出。婵娟紧跟着我，她后面还跟来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

　　走出那幢公寓楼，我对跟上来的婵娟吼道：“赵婵娟，骗我很好玩是不是！还带团出国？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撒谎都不脸红的大骗子？你把我钱包和身份证还给我，你在这做传销我不拦你，我自己回银子岩”。

　　婵娟居然理直气壮地冲我喊到：“我骗你什么了？骗到你的钱了还是你的色？！你先了解清楚我们在做什么再决定我是不是恶意骗你！”她并没有把身份证还给我的意思。

　　紧跟着婵娟的女孩让婵娟退后，她走近我，示意我跟着她在旁边的一个石凳子坐下。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还见过你的瑞士男朋友。当时你们在我们从阳朔返程回桂林的船上。你俩在甲板上看漓江，我们船上的工作人员都在看着你们俩，都觉得你们是一对很般配的金童玉女。” 原来她见过诺亚，我的对她多了一些好感，怒火平息了一些。她说她叫何芳，就是她把婵娟叫到广州的。

　　“你肯定很想去瑞士看你男朋友吧？你不想只能被动地等他回来看你吧？可你了解一下，整个桂林有多少家旅行社有组团去瑞士的资历及路线？你要多幸运多努力才能成为这些为数不多的旅行社的领队？但你如果有钱了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你可以自助游以游客的身份去瑞士。我们现在做的直销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传销，是合法的，可以让你成功地快速地挣到很多钱，去实现你的梦想。即然都来了，为什么就不先去了解一下我们的经营方式及运作模式再决定去留呢？”何芳听起来很真诚，我由最初的全盘否定变成半信半疑。

　　接下来的几天，婵娟拿着我的身份证刻意躲避着我，何芳带着我到不同的出租屋上不同的课，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和我谈心。几乎所有和我谈心的人都知道我和诺亚的恋情。每次谈心的重点都是：在我面前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成全我的爱情，和诺亚重逢的机会，为什么不尝试？

　　我动摇了。

　　几天后，我投降了。按照他们早就为我想好的谎言，以旅行社带团需要保证金的理由打电话给我爸，骗来了8000元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那笔钱在2002年，相当于乡村教师的父亲大半年的工资。

　　上交了5000元加入组织的会员费后，剩下3000元是生活费及打电话叫朋友来广州的电话费。我必须要在生活费花光前发展好下线。婵娟说的。我接受了传销，意味着我原谅了婵娟对我的欺骗。我们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婵娟是我的领导，我的上线。

　　他们说那不是传销，是直销，英文叫direct marketing ,在西方国家是有立法保护的，在中国只是因为法律制度的滞后，而不被公众了解及接受。传销是怎样使每个会员都迅速地创造财富的，逻辑上我也想不通，但在那封闭的环境中，身边的每个人都深信不疑并且每天都为此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也相信了。

　　只是没有办法和诺亚联系令我很焦虑。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城中村内的各个出租屋中，每个人的举动都受周围其他人的监督。离开群体单独活动是不可能的。而城中村里开设了很多方便传销人员的IP电话亭，却都没有开通国际长途。我没法打电话给诺亚。我在允许活动的城中村内也都没有看到网吧。我无法发邮件给诺亚。

　　在很多个因为想念诺亚而失眠的夜里，我闻着诺亚给我留下的古龙香水，在心里默默地对诺亚说：诺亚，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重逢！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发展好下线，等着我成功地挣到一笔钱，我就会去瑞士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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