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归淮何处去

　　缙城是梁国母亲河——沁河沿岸的一座重要港口城市，水路贯东西，陆路通南北，各地商贾往来不绝，商业贸易非常发达，皇商谢家就是在此起家，但是对江湖人来说，提起缙城首先想到的一定是长目山庄。江湖中每年不知有多少新兴门派，他们之中大多难以成事，不是被其他门派消灭，就是因后继无人而落没，只有极少数能够存活下来，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发扬光大，成为武林世家。长目山庄却是个例外，它成立于光朔十年，它以买卖情报为主，财力雄厚，其门人精通机关卜算之术，庄内设有精妙阵法，无请不得入。成立第二年，长目山庄就公布出一张吴钩榜，评出涉及江湖各方面的天下第一，发出请帖邀请他们进入长目山庄泰柏阁上参加吴钩宴，并允诺无偿为上榜者提供一个消息，同时在泰柏阁下大摆三天流水宴，广邀天下人，一时之间，长目山庄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三年一次的十月十五的吴钩宴也成了武林中的盛事，短短三十余年，长目山庄就达到了武林世家百年底蕴才能达到的威信。长目山庄现任庄主顾博续膝下只得一女，名叫顾舒舒，八年前同皇商谢家独子谢梅枝成亲，长目山庄自此声势更盛。
　　今日是光耀二年的十月十五，泰柏阁上下，所有客人皆已入席，长目山庄的吴钩宴正要开始。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白衣男子和一位红衣少年，两人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他们正是今日刚到的陆淮、风微倚和沈绛淼。
　　陆淮进门环视一圈，薄唇微抿，目光沉静，轻声对顾庄主说道：“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望庄主海涵。”
　　“哼，现在有些人仗着自己少年成名，不但多次不来参加吴钩宴，还有人居然第一次参加吴钩宴就迟到，倒叫这一屋子武林前辈等着，这架子可真不小啊。”泰柏阁下，庄主还未答话，一位女子就抢先答道。
　　沈绛淼立即回身呛道：“人家庄主都没说话，你先嚷嚷什么？况且我们就架子大了，管得着吗你，有本事你也登上吴钩榜啊。”
　　“你……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那女子指着沈绛淼怒道，“看我教训教训你！”说话间，她竟抽出系在腰间的鞭子向沈绛淼挥去。
　　电光火石之间，女子只觉得手上一痛，鞭子竟脱手而出，缠在一根树枝上插/进旁边的柱子里。
　　“她不过是个孩子，即便是言语上有些冒犯，姑娘也不该对一个孩童下此毒手。”门外，一个青衣男人慢慢走进来说道，阳光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有些单薄的透明，竟似九天上的神祇，虚妄而美好。
　　陆淮收回抬起一半的手，看向门外，他知道那就是燕无痕。他心里有些酸胀的失落感，就像一个旅人在沙漠中好不容易找到了绿洲，却发现那水有毒根本不能喝一样。
　　“爹爹！”沈绛淼一见到男人，立即往他怀里扑去，“你终于来找我了！”
　　“你还有脸说，再有下次你就永远都别想下山了。”沈江柳责骂道，手上却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般，紧紧抱起沈绛淼。
　　“哈哈哈，多年过去，燕子你这一手却依然令人惊艳啊”，泰柏阁上谢梅枝笑道。
　　“谢哥哥！”沈绛淼叫道。
　　“呵呵，淼淼快上来吧”，谢梅枝喊道，“陆少侠和风少侠也快请上来，吴钩宴要开席了。”
　　泰柏阁下，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哈哈，今年吴钩宴来得可真值，居然看到了天下第一美人燕无痕……”
　　“可不是嘛，刚才那一手可真是漂亮，竟能隔着那么远把树枝插/进柱子里……”
　　而那个叫嚣的女子只怔怔地望着沈江柳，连自己的鞭子也不记得收回。
　　泰柏阁上，谢梅枝笑道：“多年不出世，燕子你的风头更胜从前啊。”
　　“爹爹，你真的是燕无痕啊？”沈绛淼问道，“你是天下第一剑客？”
　　“现在已经不是了”，沈江柳对陆淮和风微倚微微一笑，“二位想必就是陆湛卢和玉兰香了？二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我燕无痕没齿难忘，他日若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我定当竭尽全力。”
　　陆淮看着那一抹温润的笑颜，如玉一般的内韵风华，透着虚幻的美。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这位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一美人会是什么样子，冷漠的，风流的，虚伪的……可这位自他练剑起就为之奋斗的目标，同时也是天下第一剑客的男人只让他想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的词——脆弱。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是一株仙人掌，虽然看上去很强大，但只需轻轻划开它的外壳，便会露出柔软的内在。陆淮恍惚间想起了他身着火红锦袍，站在满街的灯火里回眸一笑的样子，那样的恣意风流，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无所畏惧的少年，眼里还没有这抹深藏着的冷意。
　　“不用谢了，反正我们救这丫头的时候可不知道她爹爹是燕无痕。”风微倚回道。
　　“对不起啦，风大侠，我真的不知道我爹爹是燕无痕，他都没在家用过剑。”沈绛淼吐吐舌头说道。
　　“既然如此，他日二位若是有事了，就通过长目山庄联系我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定会不遗余力。”沈江柳笑着回道。
　　风微倚不可置否的应了声。
　　“燕子，你多年不来吴钩宴，咱们这一桌你可都不认识，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谢梅枝笑着说道，“陆少侠和风少侠也是新人，都来认识一下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天下第一富商谢梅枝，人称谢首富，平生最好交朋友，燕子喊我一声谢兄，各位随意称呼就好。”
　　“这位便是咱们吴钩宴的主厨——厨艺天下第一的刘师傅，任何食材经他之手可都会变成美味佳肴。”
　　“幸会，幸会。”一位面相憨实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拱手说道，“大家多吃点，吃完可以告诉我意见，我再改进。”
　　“这位是妙手回春的闻墨闻大夫，江湖人称闻即生，闻大夫可是轻易不给人治病的。”
　　一位身材消瘦，面容清的中年男子对大家微微点头算是招呼。
　　“这位是刀法天下第一的花零落，花展眉大侠，他的零落刀法，快而重，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刀法。”
　　“在下花零落，沈兄，咱们可真是多年不见了。”花展眉拱手说道。
　　“是啊，花兄风采更胜从前了。”沈江柳笑道。
　　“这位是暗器天下第一的穿林叶，祁念桐，他可是祁家堡的少堡主。当年祁家堡堡主祁连天对当时的天下第一美人贺盈月一见钟情，娶她为妻的事，现在还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呢。我看祁少堡主的美貌可是不逊于你啊。”
　　一位长相美艳的男子走到沈江柳面前，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轻笑道：“呵呵，雍容雅步，风华绝代，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冰肌玉骨，绝色倾城，祁少堡主也不必自惭形秽。”沈江柳拨开扇子，轻声回道。
　　祁念桐大笑道：“哈哈哈，看来江柳儿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有意思的美人……”
　　“他不但是个有意思的美人，还是个有妻儿的美人，祁少堡主还是慎重行事为好。”顾舒舒说着端起一杯酒，运起功力，酒杯稳稳地向祁念桐飞去。
　　祁念桐接住酒杯，一饮而尽，轻笑道：“多谢谢夫人提点，祁某受教了。”
　　“哈哈哈，这位就是在下的妻子，长目山庄独女，机关术天下第一的九曲星顾舒舒，我更喜欢各位叫她谢夫人。”谢梅枝打圆场道。
　　“我先敬一杯，预祝今年谢兄和谢夫人喜得麟儿。”刘师傅举起酒杯向谢梅枝和顾舒舒敬道。
　　“哈哈，多谢多谢。”谢梅枝谢道。
　　顾舒舒皱了皱眉道：“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了，各位自便。”
　　谢梅枝看着顾舒舒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沈江柳说道：“燕子，你们也有八年没见了，你去看看她吧。”
　　“也好。你帮我看着淼淼，我去劝劝她。”沈江柳愣了愣，答应道。
　　长目山庄内院，顾舒舒静静地坐在园子里，望着新开的木芙蓉出神。
　　“舒舒”，沈江柳走到顾舒舒面前坐下，“你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送上迟到的祝福，你嫁给谢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比嫁给你还好吗？”顾舒舒冷声问道。
　　“舒舒”，沈江柳轻声道，“谢兄他生在巨富豪门之家，早知自己的婚姻会成为家族的筹码，因此一直控制自己不对任何人动心，为了能好好爱自己将来的妻子，为了让那位女子幸福也为了让自己幸福。你们成亲八年，你也一定感觉到了，谢兄这样的男子才是你的良配。”
　　“你为什么要这样……”顾舒舒看着沈江柳，目光似悲似痛。
　　“什么？”沈江柳问道 。
　　“你怎么能这样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出现在这里安慰我！”顾舒舒哽咽着喊道，“当年我知道的……爹爹告诉我华阳教要开始攻打烟萝宫，我好嫉妒，我不甘心，我不想让你留在烟萝宫和他们并肩作战，所以我发帖子邀请你来长目山庄参加我的生日宴，害得你没能及时回去救下沈降……我和梅枝都知道的，但我们都选择了不告诉你，你应该要恨我们啊！我们是害死沈降的帮凶！”
　　“舒舒，你冷静点”，沈江柳抱住顾舒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肚子里可还有孩子，情绪不能太激动。”
　　“呵呵，是啊，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顾舒舒轻轻推开沈江柳，定定地看着他自嘲道，“江柳，你知道八年前在枯木山上我为什么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吗？并不全是因为你跟莫飞霜成亲，而是那天看着你的笑容，我才发现沈降一死，沈江柳也不在了。现在这个坐在这里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摒弃了感情的行尸走肉罢了。”说罢，顾舒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园子。
　　“行尸走肉吗？”沈江柳望着顾舒舒的背影轻声道，“其实我只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一直笑着的话，就没那么痛了……”。
　　吴钩宴第一天就在天下第一美人燕无痕的惊艳出手中落下帷幕。
　　沈江柳给莫飞霜送信告诉她已经找到淼淼，准备在长目山庄参加完吴钩宴就回去，让她不必担忧。入夜，沈江柳带着淼淼在长目山庄的客房里歇下，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里，风微倚带着一封信来到陆淮的房里。
　　“长目山庄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情报山庄，要躲开他们的眼线可真不容易，幸亏本大爷轻功卓绝。”风微倚把信递给陆淮说道。
　　“嗯。”陆淮接过信，快速浏览着。
　　“师傅怎么说？”
　　“他让咱们按原计划来，既然燕无痕来了吴钩宴，咱们就不必想办法上枯木山了。”
　　“嘿嘿，那今晚咱们就依计划去给那位可怜的天下第一琴师——红绣鞋施依依一点建议，让她能够为死去的丈夫报仇吧。”
　　“嗯。”
　　一个时辰后，长目山庄客房，祁念桐住处。
　　“祁公子，奴婢给您送夜宵来了。”门外，长目山庄婢女敛秋敲门问道。
　　“进来吧。”祁念桐在房里应道。
　　敛秋进到房里，放下宵夜，跪下道：“属下参见少主。”
　　“敛秋，我可不记得我叫了宵夜。嗯？”祁念桐坐在桌边，捏起一块玫瑰糕问道。
　　“少主，教主有吩咐。”敛秋沉声说道。
　　“嗯。”祁念桐淡淡的应道。
　　“半年前，前太子来找教主，想与教主合作推翻当今皇上。根据他的消息，八年前从烟萝宫夺来的无情诀恐怕另有隐情。”
　　“前太子？那只丧家犬还想重新回到皇宫不成？”祁念桐冷笑道。
　　“教主并没有答应他，只是他的消息应该是真的。”
　　“所以呢？教主有什么吩咐？”
　　“我们查到，燕无痕继承了当年烟萝宫前宫主李萦柔的丈夫沈慎的遗物且他的妻子也是烟萝宫人，他们说不定知道什么，教主让您接近他们夫妇查清无情诀的秘密。”
　　“哦？这可真是有意思啊”，祁念桐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轻声说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江柳儿。”
　　“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事？”
　　“今夜，陆湛卢和玉兰香在园子里和红绣鞋见面了。那二人耳力甚好，属下不敢接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陆淮和风微倚吗？呵呵，明日说不定有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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