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归淮何处去

　　沈绛淼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连呼吸都有些无力，她睁开眼睛，想喊听楼给她倒杯水，却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一块玉佩，五官精致，衣着华丽，一双猫眼也不看玉佩，而是滴溜溜地乱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少年见她醒了，高兴地喊道：“你终于醒了啊，再睡下去我都准备去把给你看病的庸医揍一顿了，现在看来他也不算完全没用。”沈绛淼缓缓地眨了眨眼，没有回话。
　　“你的便宜哥哥出去了，等会就回来，你当时倒在他怀里直接就晕过去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大夫说你只是惊吓过度，加上多日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倒好，一睡就睡了两天，你的身体可真弱啊，只是惊吓过度就能睡两天……”
　　一颗泪珠从沈绛淼脸上划过，没入枕头里，两颗，三颗……
　　“诶，诶，你哭什么啊，我可没欺负你，我不就说了句你身体弱吗，你别哭啊，身体弱也没什么不好的……”少年手足无措地走到床边，扶起沈绛淼劝道。
　　“哇……”在少年慌慌张张地安慰中，沈绛淼像是要将这几日的害怕发泄出来一般，抓着少年的衣襟嚎啕大哭。
　　“看在你这么伤心的份上，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把肩膀借给你，你可不许把鼻涕擦在本大爷的衣服上……”少年别过脸，一手僵硬地轻拍着沈绛淼的背。
　　门外，一个白衣剑客走进来，英挺的剑眉，微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脸，一双乌黑深邃的眼里透出沉稳冷峻的光。他见到沈绛淼眼睛通红地靠在床头，而少年正坐在床边喂她喝粥，微挑眉头看向少年，走到桌边坐下，少年立即站起来解释道：“我绝对不是因为惹哭了她愧疚哦，我是看她刚刚醒来没有力气，才喂她喝粥的……”
　　“嗯。”白衣剑客倒了一杯茶，应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叫沈绛淼，公子叫我淼淼即可。”沈绛淼发泄完后，冷静下来向白衣剑客谢道。
　　“不必。”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感恩，可是本大爷打跑了那些人，救了你。”少年不满地叫道，“你要谢也是谢本大爷。”
　　“是是是，谢谢大爷了，不知大爷怎么称呼，日后小女子也好结草衔环以报大恩。”沈绛淼看着少年笑道。
　　“本大爷叫风微倚，他叫陆淮。说起来，你这丫头胆可真大，都不知我们是谁，也敢放心晕过去，要是我们也是坏人，那你岂不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不会的”，沈绛淼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至少对我来说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觉得本大爷如此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人物绝不可能是坏人？”风微倚自得道。
　　“少臭美了你，我当初看见的可不是你们”，沈绛淼说道，“我看见的是那把剑。”
　　“剑？这把湛卢？”风微倚奇道。
　　“这剑是名剑湛卢啊，怪不得”，沈绛淼低声叹道，“我爹爹曾经告诉过我，要判断一个人只看他最常用的东西便能知一二，比如说屠夫的刀、书生的笔、琴师的琴，而对于剑客来说，便是他的剑。坚定正直之人，他的剑会带着浩然正气；奸邪宵小之辈，他的剑也会带着阴冷邪气，而越是传世名剑越与主人的气相通。我当时慌忙之间，一看见这把带着宽和之气的湛卢剑，就知道你一定是值得信任的人。”陆淮喝水的手顿了顿，与风微倚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怀疑。
　　“你爹爹对剑有如此理解，想来应该也是一位精通剑术的剑客喽。难道你爹爹竟是那位天下第一剑客燕无痕？”风微倚试探道。
　　“我爹爹才不是燕无痕，我从来没见过我爹爹用剑，但是他琴弹的很好，也很会画画，还很会下棋，我爹爹很厉害的哦。他还收到了那个天下第一的请帖，让他去参加吴钩宴的。”沈绛淼说道。
　　“哦？不知你爹爹是吴钩榜上哪一位？天下第一琴师是位女子，棋艺的话是今年已经七十高寿的苏老，难道是画师？听说今年的榜上的画师是新人。”风微倚问道。
　　“我不知道，爹爹没说”，沈绛淼问道，“你们也会去参加吴钩宴吗？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去长目山庄找谢哥哥。”
　　“长目山庄的谢哥哥？你是说谢梅枝？”风微倚略带惊讶地问道，“不过谢梅枝交友遍天下，他与你爹爹是朋友倒也不奇怪。”
　　“我们带你一起去。”陆淮考虑片刻，答应道。
　　五天后，沈江柳得到消息说，沈绛淼在上庸郡被人捉走，所幸在陶万县被陆湛卢和玉兰香救下，信中让他不必担心，以淼淼的聪慧定会跟着两人来参加十月十五的吴钩宴。于是沈江柳继续往长目山庄赶去。

　　距长目山庄还有两百里地的龙城内，一辆马车正缓缓走着。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麻烦的丫头，带你骑马你居然还能把腿磨破，让你坐马车快了你还嫌颠簸。”身穿紫衣的俊俏少年坐在车辕边，嘴里在小声地抱怨着，手上却稳稳的把住缰绳，保持马车尽量平稳的前行，“本来三天的路程被你弄得走了五天，要是害我们在吴钩宴上迟到，我可饶不了你。”
　　“风大侠，是你们答应了带我走的，你当然要对我负责了。再说要是我按你们的速度赶路，再生个什么病，受个什么伤，你们还得停下给我找大夫，这不是更耽误功夫嘛。”马车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你看陆大哥，他也给我赶车了呀，他就不抱怨。”
　　“我……”
　　“音姐，音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去任府……”不远处，一声女子的哭号打断了风微倚的话。
　　“大叔，那边出了什么事？”沈绛淼拦住一个过路的人问道。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咱们龙城的富商任老爷子看上了天音阁的花雨姑娘，要娶她做小妾，花雨姑娘不愿，可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哪是一个青楼妓子能拒绝得了的，这不，今日任府派人来带花雨姑娘过府呢。要我说呀，花雨姑娘还不如乖乖到任府去，她不过是烟尘女子，能有人给她赎身就是有福气了。如今做出这种贞洁烈妇的样子……”
　　“闭嘴”，风微倚揪住那人衣领骂道，“给老子滚，否则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大……大侠，有话好说……”那人被风微倚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待风微倚松开他，便立即跑远了。
　　“阿陆，你看好马车。”风微倚对陆淮说道，向那个女子方向走去。
　　“陆大哥，他怎么了，怎么那么生气”，沈绛淼问道，“他要去救那个女子吗？”
　　“他娘也是风尘女子，所以他见不得这种事。”陆淮目光复杂地看着风微倚的背影叹道。
　　“原来是这样啊……”沈绛淼低下头感叹道，“咱们也去看看吧。”
　　天音阁门前，风微倚拉过花雨姑娘对任府家奴说道：“告诉你们主子，今天这姑娘爷爷我保下了，不想死的就快滚，否则爷爷对你们不客气。”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敢管任府的事？这姑娘可是咱们任府看中的！”领头的管事模样的人问道。
　　“老子是你爷爷！”说话间，风微倚脚步如飞，掠过几个家丁身边，抓住他们的手用力一拧，众人只看到紫色身影一闪，任府家丁就都抱着手臂在地上哀嚎不止。
　　“你给我等着！”放下狠话，任府管事就带着一众家奴狼狈地离开了。
　　“你没事吧？”沈绛淼走到花雨姑娘面前问道。
　　“没事，真的多谢各位。”花雨姑娘谢道。
　　“真是多谢少侠对咱们天音阁的姑娘出手相救，如果各位不嫌弃，不如入内一叙，彩音在此略备薄酒，聊表谢意。花雨，还不请恩公们进来。”一直站在门口的天音阁老板薛彩音对风微倚他们说道。
　　“不必……”
　　“好啊好啊，我从没进过青楼，我想进去看看。”沈绛淼打断风微倚拒绝的话，兴奋地喊道。
　　“嗯。”陆淮答应道。
　　“呵呵，那就请吧。”薛彩音走进天音阁说道。
　　风微倚拉过陆淮悄声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咱们可是在赶路，哪有时间给那丫头参观青楼？她就算真是你妹妹也没有这么宠的。”
　　“你今日能赶跑任府家奴，但是只怕我们一走，任府又会来抓人，而且可能会将怨气发泄在花雨姑娘身上。所以，得和她们商量一个办法让任府无法再生事。”陆淮答道，“而且……听说当年燕无痕之名就是因薛彩音而起，可以顺便探听一些消息。”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定不再这样冲动了。”风微倚惭愧地说道。
　　“无妨”，陆淮拍了拍风微倚的头，走进天音阁，轻声说道，“阿风只要做阿风就好了。”
　　天音阁，寒梅厅
　　“多谢二位少侠和这位小姑娘侠义心肠，愿意出手搭救咱们风尘女子，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彩音先干为敬。”薛彩音为风微倚和陆淮满上一杯酒敬道。
　　风、陆二人将杯中酒饮尽，陆淮问道：“关于任府，不知薛老板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哼，我可什么都不用打算。他任府敢在这龙城如此猖狂也不过是仗着与龙城城主官商勾结罢了，我在三天前得到消息，过几日将有一位以清廉正直著称的新城主到任，到时只怕第一个就得拿任府开刀。只是没想到任府竟然今天就来抓人，”薛彩音冷哼道，“幸好风少侠救下花雨，不然花雨只怕真的会被任府带走。”
　　“这没什么”，风微倚说道，“其实，我们很仰慕无痕公子，听说他以前也曾仗义搭救过青楼女子，我们只不过是效仿罢了。”
　　“哦？原来如此。”薛彩音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知薛老板可曾听说过关于燕无痕的传闻？”风微倚做出一副崇拜偶像的天真少年的样子问道。
　　薛彩音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实不相瞒，他救下的那个青楼女子正是我。他同你有些相似，可是啊，却比你还张狂些……”
　　她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秋天，那时候她还只是天音阁里一名普通的歌妓。那天的雨水微凉，她因手指受伤无法弹琴，客人却无礼刁难。然后她看到了她铭记了一生的场景，那个红衣少年带着他的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面前，微微一笑对她伸出了手：“不知可否借姑娘古琴一用？”待她回神，她从不离身的琴已经在那个少年的手里，少年试了几个音，赞道：“好琴！”随后少年取下发冠，用一根木簪随意梳了一个女子发式，对那位客人说道：“今日彩音姑娘多有不便，就由我来代替她吧。”便轻抚琴弦，轻声哼唱起来，那天音阁有名的软语小调在他唱来，少了那些风尘女子的虚情假意，竟听出些江湖的潇洒快意来。等到一曲终了，满座俱静，他大笑着飞身离去。龙城镖局的花展眉叹道：花褪余残红，燕飞不归尘。美人倚瑶瑟，少年剑无痕。
　　“然后，天下第一美人燕无痕之名就传开了。我有时在想，他是那样才惊艳绝的一个人，应该不会有女人能够让他倾心吧，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做到了，还做得那么成功……”薛彩音自嘲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哇，这个燕无痕这么厉害啊。”沈绛淼感叹道。
　　陆淮和风微倚对视一眼，风微倚说道：“好了，丫头快吃，咱们可要还赶路。”
　　酒宴过后三人辞别薛彩音，继续往长目山庄赶去。
　　光耀二年十月十五，陆淮、风微倚终于带着沈绛淼在吴钩宴开宴当天到达长目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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