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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权
群臣分列两行,为殿外之人夹道。
来人一袭深蓝锦袍,腰间悬珮环,脚踩金丝圆头靴,端的是一副华然贵气。
众人屏息,暗自惊叹。
这三皇子面相俊美,偏又不时地有掌控一切局势的魄力倒腾倾泻而下,让人不得忽视进而心生畏惧。
便如现在这般,明明是轻笑的模样,却给他们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自然是对大皇子党的众臣而言。
“朝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朝阳走到前头,与高台上的人对视一眼,薄唇轻动,“不知皇上急诏朝阳来所为何事?”
西澜王拧眉不语,只定定地将他看着。
这个他内心最宠爱的皇子,却因小时他母妃的隔阂再不肯唤他一声父皇。如此便也罢了,这今日竟嚣张到当堂来拆台了不是?
然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得,只能用眼神解解心头之恨。
朝阳这随意的一句“皇上急诏”可就吓坏了一杆子先前滔滔不绝想要出头揽权跃跃欲试的重臣,直接将对手撂倒到仅剩最后的主要人物。
西澜王揉揉发疼的眉心,垂眸即言:“孤唤你来便是想你提些意见。想必你已知郓城的民暴之事,孤也就不一一细说了,只将你的见解说出来便可。”
“朝阳学浅,并无稀世之言,”朝阳瞥一眼身侧的崔书之,道,“大抵与翰林学士有几分相像。”
……
听他的意思,是允崔书之接掌郓城?
与西澜王一样懵圈的还有朝下众人,个个仰面看他,不解。
皆以为三皇子出现在此的目的便是争夺郓城,哪知不过是他们的个人猜测。
“可确定?”西澜王不曾松开过的眉头又拧得比之前更紧。
他急诏他回来,不过是要他接手郓城,怎么这样一件小事都能与他的心意相左?
朝阳冷萧平静的面容突地起了变化,竟是唇畔勾起了极淡的一抹弧度,仰面望着高台之上的君王。
对方似是一愣,而后处于朝阳旁侧的几位大臣同样是怔愣不能缓。
三皇子本就生得俊寿,平素从未在宫闱中露出零星半点的笑意。这头一回生出了些不同往日的表情,亦为他清冷的气质平添几分柔美。嗯,给人一种类似于貌美女子的惊艳错觉。
三皇子竟在朝堂之上用了“美人计”,显然这计策还是相当得成功,便连高位上的帝王都变了脸色。
诚如众臣所想,西澜王坐在龙椅上,生平第一次觉着难安。那自打他懂事以来就从没有对他表露过任何亲近神情的皇子,此刻正扬了笑意看他。或者说,求他。
暗自舒气,平复心中的震撼。
他这西澜王所谓的冷静沉着与威严,只有面对这位曾被他特意冷落过的皇子时,才会通通消失不见。
第一是由于他的能力。他一直知他并无表面那般安于现状,且私下里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就三年前那场宫宴朝阳他带着血影直奔皇城而言,他就已知道他精心“放养”在宫外的爱子已然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来。
那血影,恐怕西澜乃至整个九州都无人不识。别人只道是朝阳他与焚丞阁做了交易,可如何瞒得过他这踩着万千将士骨血的帝王?
血影精甲以一敌十,横扫四方。这样一批可怕的精锐却对他的皇儿俯首称臣,面上是如刃的锋利与顺服。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士才有的绝对的顺从,他却在血影望向皇儿的眼中捕捉到了,哪怕只是尤为短暂的一瞬。
第二,便如他所想,他的皇儿既然并非不争,定然是有他自己的算计,他便……由着他去罢。
沉吟半晌,余光见那伴了自己日久的近侍不断打着眼色,敛了思绪,摆手道:“此事就按你说的做罢。”
众臣皆懵。
沈长策与崔书之对望一眼,复又错开。
他们提心吊胆了这久,却抵不过这半途杀出的三皇子一句半是玩笑半是真心的言语。
只怕今日大皇子站在这儿,也不会如此快地令君主改了心意。
可三皇子毕竟心思缜密,又怎会将到手的权利拱手相让,到底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岂看不出来皇帝的意思?
朝堂默了半炷香时辰,西澜王挥手示意,近侍得了令便清了清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附议。”
一年近不惑的紫纹朝服大臣出列,执了折子站到殿堂之上,乃西澜门生众多的太傅,孙沪江。
朝阳立在这突然闯出的太傅边上,垂眸扫了眼他躬身卑谦的模样,一瞬将目光移开,面上又恢复了原来不动声色的样子。
此人本是个清廉之人,然涉及郓城,怕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他身为郓城贵族,虽碍于身份并未亲身参与城主与贵族数年间的权利争斗,身上到底流着郓城贵族的血液,自然要争取一番。为自己,亦为郓城。
先前由于城主有大皇子撑着,他便也不动心思,此刻又怎好再让大皇子党派之人夺了权,让贵族再无翻身之地?
“爱卿有何异议,便说罢。”
孙太傅作势福身,道:“众知郓城赋敛过重多年,以致民所不堪者数多。此番若是再让大皇子手下之人接掌,恐有激化民怨以及贵族间矛盾之威胁。”
“太傅此言差矣,崔学士先前也说了,他的行权之道未必尽听于我皇兄,是以太傅假设之义偏离崔学士本义,宜其失之远也。”朝阳转头看向孙太傅。
孙沪江抬眸看了眼偏帮崔小儿的三皇子,心中不免怨结。
枉自家小女苦苦慕恋三皇子,前几日听了他与北齐相府千金联姻之事,巴巴地磨着他厚了老脸求得帝王的恩允,嫁与三皇子为侧妃。
他原想着待小女过了门,自己也算是三皇子的父胥,他总会卖几分面子给他。却不料三皇子如今竟连个薄面儿都不给,岂不郁结?
孙太傅如此想,倒也有理有据,可惜朝阳便一心想着早些将郓城的事理顺了,好将他那便宜父皇搪塞给他的女子推得远远的,哪里想过真要纳孙太傅之女为妃?
朝阳再欲开口,西澜王在上边瞧着,唯恐这祖宗当着众臣的面再驳孙太傅的面儿,又惹得他不快,也是件难事。
毕竟他瞒他应下孙太傅的婚事,已是理亏在先,自然得先为他顺毛。
如此思忖,便道:“皇儿此言极是,然孙太傅之忧亦有迹可循。”
西澜王再一沉思,“便令崔大学士代为行执郓城一月如何?”
众臣敛眉颔首,频频应好。
西澜王一看朝下再无异声,遂作定音,禀退众臣,将朝阳留下召至跟前。
“孤知你不满父皇为你定下的婚事,但毕竟孙太傅门客众多,于你终究是利多弊少的好事。”
他方才在殿上看得明白,朝阳待孙太傅是半分丈人之礼的敬畏也无,遑论纳他的小女为妃。
“皇上既知我并无心接受,又何必强塞女子给我?我若真需要女子,也定是自己所好。”朝阳错开眼,垂眸望地。
“自己所好?”西澜王不紧轻嗤一声,继道,“北齐那被休弃的女子竟入得孤之皇儿的心了?”
朝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犀利之色。
“这就不关父皇的事了,左不至于成日与屋里那位冷眼相对。”
朝阳眯起眼,语中尽是讽刺。
西澜王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却也只强自压下心头窜起的怒火,吐了几口浊气,率先败下阵来,“你手里除了离家公子,皆是武将,到时如何与他相抗?”
“论真起来,一旦生战,那些个招募来的文士只怕是逃得比兔子还快。”朝阳侧身撑在御案前,眉眼是如许的清冷莫测,“只是朝阳不明白,皇上为何这般向着本皇子,莫不是替皇兄做一做挡箭牌不是?”
他看不懂他的内心。幼时以为他宠爱的皇子独皇兄一人,可进了这宫殿,他才渐渐地发觉事实绝非如此。可要说他对他的好源于多年的愧疚,也不尽然。
至此,帝王的心思,当真难测。
“你大可以将孤的好意权当是善事。”西澜王起身离座,走至殿门处微顿了脚,问他,“那孙家的女子,你当真不要?”
“成事何需借女子之力。”
西澜王僵直的身形蓦地一颤,只转瞬间恢复了寻常,像是不曾出现过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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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的援和殿。
素色软帐闻风而动,桃枝迤逦逶地,虚凉间香。罗衾生寒,只听得书页翻动之声。
男子一身淡雅长袍,斜倚在案,眉眼仁和,只落于案上卷轴,视线分毫不离书卷。
俄顷渡进几阵冷风,吹得地上散落的春桃四下游移。
“大皇子。”
许是桃枝的轻微摩擦声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宫婢,进来瞧见大皇子依旧那副模样靠在桌上阅卷,俯身将不知何时吹落的寒枝一一拾起,插在细口青瓷中,又转身拨了暖炉,才福身退下。
男子微抬首望了眼西窗透进的光亮,眸中乍然涌起一起不深不浅的波澜。
这时辰,恰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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