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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毓阳大长公主要不行了。
听说那前朝余孽本来是奔着至尊去的，要不是大长公主以身为盾挡了一把，小皇帝在登基第二年就要死于非命。毒箭正中公主的后心，从举行祭天大典的南郊抬回府上，起先她还挣扎着下达一条条命令，后来便连清醒都做不到了。
两名老太医一路跟着，见到这光景都是连连摇头。消息从公主府流传出来，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京师各处，不出两个时辰，上至王公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全都知道了这个噩耗。
一时间，帝都气氛激变，波谲云诡。
如果只是个寻常的公主，哪怕她是先帝嫡出，今上在世的唯一亲人，众人也只会唏嘘一番红颜薄命，等着皇家将其风光大葬，再过个四五日，便将此事完全抛到脑后了。
但毓阳大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从及笄之年起就随着先帝东征西讨打天下，立下了不逊于男儿的赫赫战功。先帝开国立朝后，还给了她独一份的殊荣，许她拥有一支三千人的私有卫队。更不要说先帝临终前，封她做了前无古人的女亲王，要她代行帝职，垂帘摄政，将仅有两岁的皇太孙抚养成人。
她若一死，夏家皇族便只剩了小皇帝这一根独苗，哪怕有太后母族叶氏在背后撑腰，终究是孤木难支。
到那时，这千里锦绣江山，就不知道又要随谁的姓了。
此刻，公主府中。
大长公主云英未嫁，府中只她这一个主人，并不需要太多的仆从伺候。她又是个女子，朝臣纵有大事禀报，为避嫌也不敢贸然登门，因此每日都是去宫中处理政务，二更天宫门落锁了方回。所以这先帝在世时赐下的公主府，虽然是京中一等一的规模，内里却向来是冷冷清清的。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正堂，太后叶氏端坐上首，怀里抱着小皇帝夏千昭，哭累了刚刚睡着。下面呼啦啦跪了一片的朝廷大员，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俱是一副忧戚悲切的表情。可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东西，就没人知道了。
手臂长时间维持这一个姿势，不免有些酸麻，叶氏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小皇帝先前吓得狠了，睡得还十分不踏实，在她怀里轻轻拱了拱，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抽噎：“皇姑姑……”
叶氏目光从儿子的脸上移开，抬眼望向下面跪在第一排最右边的当朝太尉，豫国公叶辉。后者也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父女俩默然对视，眼中都充斥着山雨欲来的凝重。
突然间，从后堂传来一阵凌乱踉跄的脚步声。
叶氏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将小皇帝又抱紧了些。
豫国公鹰眸一扫，眼底透着几分侥幸的希冀。
其余大臣们也不再如泥塑木雕般直挺挺地跪着，彼此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都纷纷抬起头来，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堂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而来人，也终于出现在了文武百官的视野当中。
那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映墨。公主临朝摄政后，她也得了个六品的女官头衔，职责与伺候皇帝的内廷总管相似。
她素来是个沉稳聪慧、处变不惊的女子，可如今却面容惨白，神色惶然，脸上还挂着斑斑泪痕。
“太后，诸位大人。”映墨颤着嘴唇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吹一口气便能消散，可落在众人耳边，却好似隆隆雷声，直击心头。
“大长公主……薨了。”
……
毓阳大长公主又活过来了。
当时公主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灯笼，灵堂也搭了起来，连讣告都起草好了，就差人从皇宫把玉玺拿来盖个大印，便可昭告天下。映墨带着几个小婢女给公主穿上了殓服，整理好遗容，默然站到一边。
他们家的公主，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也是一等一的国色天香。她才二十三岁，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江山社稷，却没来得及享受半分清闲尊荣。
现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妆容精致，眉眼安详。
几个小婢女低低抽泣着。映墨的泪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她木然看着公主，心里想：若是殿下只是睡着了，还能再醒过来，那该多好……
然后大长公主就真的醒过来了。
双眼一睁，两手一撑，没事人一样地从台子上坐起了身。
映墨目瞪口呆。小婢女们吓得跌作一团，连尖叫都忘了。
太后正抱着小皇帝过来和姑姑道别，跨进门一抬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叶氏两眼一翻直挺挺晕了过去，走在后面的豫国公赶紧上前一步，撑住女儿。他那两条手臂，平时能把百来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此时却也像风中的小草一样，微微发抖。
唯有小皇帝笑得开怀，从母后身上滑下来，甩着两条小短腿，“姑姑姑姑”地就朝着大长公主跑过去了。
其他大臣和侍卫们听见这边的骚动，纷纷赶过来，一看之下全都傻了眼。再见那垂着腿坐在台上、伸手抚摸着小皇帝发顶的女子抬起头来，目光威严，凛冽如电。
张口便是一句：“刺客都抓到了吗？留两个送到大牢逼问口供，剩下的明日午时全都斩首示众。脑袋挂在四方城门上，震震那帮前朝反贼的心！”
姑奶奶，您这哪是要震反贼的心，这是要震我们的心吧！
什么“借尸还魂”、“妖物夺舍”之类的谬想在瞬间被众人抛到脑后。这就是大长公主，没跑了！
这时候两名呆若木鸡的老太医也被拽到了前头来，一个看太后，一个看大长公主。
老太医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搭在大长公主腕上。
“公主，您这身上有点凉……”岂止是凉，简直冷得像块冰！
“深秋的天，我只穿了两层寿衣，被人抬过来放在这，热乎气都没了。”大长公主淡定自若。
“公主，您的脉搏有点弱……”岂止是弱，根本摸不到在哪！
“我毕竟受了箭伤，又中了剧毒，身体当然虚弱。”大长公主中气十足。
“公主，您……”
老太医还想废话，大长公主已是一双明眸扫了过来，唇角含笑，笑里藏刀：“许太医年事已高，怕是不堪劳累，心里一乱，手上也就失了准头。”
“……您说的是。”
明儿我就告老还乡吧，这京城呆不下去了。老太医默默想。
那边的太后这时也悠悠转醒，冲着大姑子一把扑上去，又是好一番令人感动的姐妹情深。至于朝臣们，甭管心里头是什么滋味，面上也都得做出欢天喜地的模样来。
于是白灯笼摘了，灵堂拆了，素服脱了；讣告一把火烧了，派几名侍卫骑上马，在京师的几条主要大道上来回奔走，宣布公主转危为安的特大喜讯。消息火速传遍京师，百姓们知道又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先前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这一场闹剧，也就在“大长公主洪福齐天、大燕江山万年永固”的歌颂当中走向了尾声。然而事情虽然完结了，街头巷尾却又多了不少的谈资，茶馆的说书先生更是编造出了无数个公主复生真相的版本。从公主是神女转世有仙人庇佑，到公主其实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只是为了迷惑反贼才假装伤重不治，应有尽有。
而此时，话题的主角，毓阳大长公主夏青容，则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微仰着脸，直直盯着自己的头顶上空发呆。
映墨端着药汤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公主这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殿下？”她把药碗放在书桌一角，轻轻叫了一声。“您伤还没好，要多多休息。虽然处理国事也很重要，却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说着，目光移向桌上，登时愣住了。
摊开在桌上的并不是奏折，而是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四个陌生的姓名。
“你来得正好。”夏青容此时也已回神。她将目光从虚空中的某物上移开，把那张纸拿起来，递给映墨。
“传令顾含章，让他带着青鸾卫，亲自在京城及近郊收集这四人的信息，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三日之内，我要至少看到其中一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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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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